第八章 永夜(2 / 3)

大概,便是那時,那個我早已經下定的決心,那個為了確保她的安全,要將她拒之於千裏之外的決心,不自覺地便被輕易動搖了。

就在她輕聲叫我“林慕箏”的那一刻,那種巨大的恐懼感自我內心深處不斷地蔓延上來,緊緊地扼住我的喉嚨,令我不能呼吸。那一刻,我惶恐得無法呼吸,仿佛下一秒我真的就要永遠失去她了一樣。

那一刻,我什麼也顧不得了,我隻知道驚慌失措地抓住即將要離去的她,強硬又霸道地命令她以後必須繼續來畫室。

是啊,即便以陌生人的身份相處,即便互不能相認,隻要她在我身邊,隻要我能看到她,隻要能確認她安全,就好了吧!

隻是,那樣自私的想法,在親眼目睹她來畫室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與我相處時的痛苦後,終於土崩瓦解。

我在心裏咒罵著那樣自私的自己,喬歡,你就忍心看著她那樣辛苦地、小心翼翼地掩飾著自己的感情,假裝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跟你相處嗎?喬歡,你就忍心為了自己想要見到她的私心,而一遍一遍地用感情來淩遲她嗎?

我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殘忍,我當然是不忍心的。

於是,我對她說:“不要再等了,那個人,你……你不要再等他了。”

以前,是我太貪心了吧,我總以為,確保她安全以及複仇之後和她團聚,兩樣我都能做到。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如此。

但如果,這兩樣隻能選其中之一的話,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選“確保她安全”。

我此生所願不過是想讓她幸福快樂地活著,至於,她跟什麼人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著,那個人是不是我,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所以,對不起,安冉,我不能遵守那個會永遠牽住你的手的約定了。

對不起,安冉,從這一刻開始,我要先放開你的手了。

於是,我殘忍又決絕地說:“如果,現在的他還愛著你,他其實也不願意看你這樣苦等下去。你應該有你這個年紀該有的斑斕人生,而不是終日鬱鬱苦等一個人。如果……如果我是喬歡,我不願意看見你這樣……”

我這樣說,不過是因為,我知道,隻要我說這是喬歡的願望,無論那個願望是什麼,即使那個願望是讓她不要再等喬歡,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果然,她說:“如果這就是他的心願,那我會竭盡全力替他實現。”

雖然,這樣的答案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那一刻,我似乎聽見了自己極細的心髒碎裂的聲音,左胸腔裏疼至一片麻木。

親愛的安冉,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你那樣愛著我,愛到隻是聽說那是我的願望,便欣然應允放棄那個你固守了兩年多的堅持。

因為愛我,所以兩年多來一直堅定地等著我,因為愛我,所以欣然同意放棄固守了九百多個日夜的執念。

那樣令人心疼的安冉啊,那一刻,我多想擁你入懷,原諒我卻隻能將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對不起,安冉。但是,請相信,我這樣做,也是愛你的一種方式。

6

後來,很久很久之後,每個無眠的夜晚,我便會想起那個飄雪的冬夜,她踏著風雪而來,默然與我一起聽完同一首歌。

現在想來,那時,她是來與我告別的,用一首歌的時間。

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我獨自留在畫室,久久不肯離開,隻因為,那樣漫天耀眼的雪,令我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情形。

那是我14歲那年的雪夜,我悄悄地跟著安然來到彼岸巷,漫天大雪裏,那個小小的院子裏,有臘梅的幽香溢出。她穿奶白色的羊絨大衣,戴雪白的絨線帽子,像個小小的雪團,自鋪滿落雪的走廊下奔出來,叫安然“姐姐”,眨著大眼朝安然吐一吐舌頭說:“不戀愛的人是可恥的,簡直人神共憤。”

俏皮又可愛的樣子。

我糟糕的心情,便在那一刻無端地、神奇般地好起來。那一刻,我便記住了那個“小雪團”,安冉。

後來,很久很久之後,回想起來,大概便是在那一刻,已然一見傾心,再難忘卻。

安冉,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在安然和喬琦逸舉行婚禮的四年前,我已然遇見你,在那個飛雪如花的冬夜。

所以,當我立在畫室前,迎著紛揚大雪細細回想著我與她的第一次相遇,而她突然就奇跡般地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幾乎以為那隻是一場我的美夢。

然而,她卻走過來,一直走到我麵前,什麼也不說,隻是輕輕摘下我的耳機,與我分享那首《至少還有你》。

林憶蓮的嗓音聽起來嘶啞又悲傷,但我卻仿佛隻聽見我身邊那個瘦弱的、卻那樣堅強的叫安冉的女孩內心悄然哭泣的聲音。

我用力握緊拳頭,默不作聲,強迫自己盯著黑暗的虛空裏不去看她的臉,左胸腔裏撕心裂肺得疼。

所以,在最後的最後,當她哽咽著跟著哼那句:“我怕時間太慢,日夜擔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永不分離……”時,我終於忍不住不顧一切地從背後緊緊抱住她。

可是,我什麼都不能說。

所以,最終,我也隻是笑望著她,模棱兩可地說:“很多年前,也是像這樣大雪紛飛的月夜,我遇見了我喜歡的女孩。我一直記得那晚的空氣裏滿是臘梅的清幽……”

我那樣說的時候,分明看見她的臉上有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

我那樣難過,可是,親愛的安冉,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那個女孩,她就是你,就是你啊,七七。

那晚,你踉蹌而去,我立在茫茫大雪裏,站成一尊雪人,直到路的盡頭再也看不見你的身影。

後來,每每想起那個冬夜,我才知道那個清涼異常的雪夜於我而言有何等的意義。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雪花曼舞的冬夜,我穿過大半個城市,與你相遇;很久很久以後,你踏著風雪而來,用一首歌的時間與我告別。

隻是,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我可能將永遠失去你了,在這最初和最後的雪夜。

7

如果不是那次在地鐵車廂裏的突然相遇,我大概永遠不知道那個“遠離她便是最好的愛的方式”的決定是多麼自私吧?

我看到她的畫本,一頁一頁都是我與她的快樂時光,明明是幸福的畫麵,卻仿佛一筆一筆用她的心血描畫而成一般。

那一瞬間,我的心像被戳了一個洞,“呼呼”漏著風,也便是在那一刻,我恍然明白,曾經的我,曾經那個讓她不要再等下去的我,有多殘忍。

“等待喬歡”已然成了她堅強生活的唯一支撐,我又有什麼權利可以剝奪她的唯一的期望呢?

即便,即便我是喬歡也沒有這樣的資格。

我不敢想象她那時候答應我不再等下去的心情,我的心疼得像是被人揪起來,我說:“我以前說錯了。以前,我叫你不要等他。但是,這個人……畫裏的這個人,他對你很重要對不對?”

她不說話,晶亮的眼睛裏便起了一層蒙蒙霧氣,我就知道了她的答案。

我說:“安冉,我錯了,你要繼續等他,他會回來。”

是的,七七,我向你保證,用生命向你保證,即便粉身碎骨、體無完膚也要竭盡全力除掉江家,確保你安全。然後,安然無恙地站到你麵前,輕輕對你說一聲:“七七,我回來了,我回來履行我對你的諾言了。”

你,一定,會等我的吧,七七。

我無比期待地望著她,她輕輕點頭說:“好。”

我便安了心,低頭繼續翻看她的畫,她卻突然搶過畫本,倉皇而逃。

我因為她的異常舉動而忐忑不安,回到畫室,推掉所有的事,將自己關在畫室裏,用整整一天、一筆一筆畫她的肖像畫。

她的樣子早就深深刻在了腦海最深處,根本不需要想,隻是捏起畫筆,筆隨心走,她微笑的樣子便已躍然紙上。

那個陽光明媚得直晃人眼睛的下午,我呆立在畫室裏,看著她的素描畫,囈語般輕聲說:“安冉,等我啊,很快,很快我就會回來,回到你身邊。”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誓死也要回到她身邊的決心一般,我提筆在那幅素描畫的背麵匆匆寫下那句誓言一般的話:願拚盡此殘生,換你一世平安。

落款是我原本的名字,喬歡。

是的,七七,我喬歡啊,願意拚盡此殘生,也要換你一世平安。

第二天,我在淒清的陰雨裏來到喬宅,將那幅裝裱好的她看不到任何字的素描畫遞到她手裏的時候,我的心裏居然有一股莫名的喜悅。

那一刻,我是真的認為,要不了多久,我便可以徹底擊垮江家,將江父送進監獄,然後,回到她身邊,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我以為,隻要我與江碧那場掩人耳目的婚禮順利舉行,要不了多久,這一切,都會按我的計劃一一實現。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的心裏便有抑製不住的喜悅滋生出來,她卻仿佛急於將我趕走。

她從我的手裏接過畫說:“好,謝謝,那麼,再見。”

她不等我回答,轉身就欲關門。

大門快要合上的瞬間,我看見她泫然欲泣的臉,我突然反應過來,她是因為我即將要舉行的婚禮而難過。

即便那場婚禮隻是為了掩江家人的耳目,即便那隻是計劃的一部分,但對於她而言,卻是致命的傷害吧。

於是,我在門外急切地說:“安冉,一周後,我的婚禮,你一定不要來。”

七七,一定不要來。這樣,就可以跳過那件可能傷害你的事件,然後,直接進入,我和你團聚的美好結局。

可是,後來呢?

後來,你卻偏偏來到我和江碧的婚禮現場,還被保安攔在了門外。甚至,你還把我看成了江舟。當時我就看出了你的不對勁,卻被人急急地拉走,來不及深究你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果然,後來我就聽說你在我和江碧的婚禮上暈倒了,又聽說你失了明,再也看不見,最後,聽說你獨自遠走,可能再也不回來。

安冉,你知道我聽到這一切的時候,我的心有多痛嗎?

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了你,我現在忍辱負重做的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啊!

江宅已漸漸遠去,我猛然踩下刹車,伏在方向盤上,眼淚徹底模糊視線的那一刻,卻嘶啞著嗓子哭不出任何聲音。

撕心裂肺的疼痛裏,我突然醒悟過來,人生在世,是否大仇得報,是否平安喜樂,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自己愛的人相守在一起,不浪費一分一秒,相守到生命的最後一秒。即便下一秒就會死去,也毫無遺憾。

然而,等我明白這些,我愛的人,她已消失在遠方。

直到痛徹心扉,才知追悔莫及。

親愛的七七,你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著我的吧?

你會給我機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你踏著風雪而來,用一首歌的時間與我告別,在這最初和最後的雪夜。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雪花曼舞的冬夜,我穿過大半個城市,與你相遇;很久很久以後,你踏著風雪而來,用一首歌的時間與我告別。隻是,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我可能將永遠失去你了,在這最初和最後的雪夜。

——喬歡

1

我是林慕箏,今天是我和江碧結婚的第五天。

這個水汽清寒的早晨,我立在畫室的窗口,默然細數,今天已經是安冉沒有來畫室的第幾天,然後,悚然怔住。

太陽從厚重的雲層裏露出臉來時,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撥打了安冉的手機,耳邊卻傳來“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的語音提示。

我突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匆忙開車趕回江家時,正碰上一大早就在客廳裏喝醉的江舟。

“哈哈,姐夫!”他醉醺醺地拉住我,“你要是那個人多好啊!你要是喬歡哥該多好啊!那樣,安冉就不會離開了啊……”

像是有驚雷在心裏悶悶地炸開,我卻隻能雲淡風輕地看著他說:“你說什麼?安冉離開?她要去哪裏?”

“去哪裏?”他頹然坐在沙發裏,紅著一雙眼看我,“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但是,我知道她大概永遠不會回來了。可是……已經失明的她又能去哪裏呢?已經看不見的她,要怎麼樣一個人生活……”

江舟絮絮地說著。

他的話像是鋒利的刀劍,輕易便穿心而過,將我釘在原地。

安冉失明,離開……

聽到這些字眼,我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來,卻強笑著對江舟說:“也許,她隻是心情不好,想要出去散散心,等心情好一點了,就……就會回來了……”

不等江舟回答,我便假裝有東西忘在了車裏,掉頭就走。

我強作鎮定地走出江宅,一路走到車庫,像往常一樣慢悠悠地將車開出來。

車疾速離開江宅外的監控攝像範圍時,我的眼淚,轟然而下。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起來,因為那個叫安冉的女孩。

因為,我,既是林慕箏,也是喬歡。

是的,沒錯。

我就是那個永遠隻愛著那個名叫“七七”的女孩的喬歡。

最重要的是,我並沒有失去任何的記憶。

這一切,要從哪裏說起呢?

這一切,大概,要從兩年多前我在宏村“失蹤”的那天說起。

2

2012年3月21日,宏村。

那個晚霞美得驚心動魄的傍晚,安冉與我告別,從我們租住的地方出門去補充食品。再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失蹤”。

準確地說,那一天,我並不是失蹤,而是被人綁架了。

當我醒來時,發現眼前一片漆黑。有人用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將我裝在密封的卡車車廂裏,連夜帶離宏村。

我並不擔心他們要對我做什麼,我隻是擔心安冉如果發現我不見了會怎樣?我心急如焚,用力撞著車廂壁,要求與綁架我的人對話。

終於,幾個小時候後,車停了下來。

有人將刀壓在我的脖子上,凶神惡煞地說:“小子,我們既不要財,也不取命,隻要‘流雲殘香’的配方。識相的,就快點乖乖交出來。念在你身患重病、時日不多的情分上,我們可以馬上放你去和那個小姑娘團聚。”

“流雲殘香”?

那是我母親生前調製的曾經轟動一時的香水,已經停產二十多年了。

我的大腦開始飛速轉動起來。

我雖然被蒙著眼睛,看不見綁架者的相貌,也聽不出他是否是什麼熟人。但當他說出“流雲殘香”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幕後黑手是同在C城的江家,沒錯,江碧家。

曾經,不止一次聽哥哥喬琦逸說過,江家一直致力於開發香水市場,卻遲遲不見成效,於是開始覬覦“流雲殘香”的配方,還曾經出過高價試圖購買配方,都被喬琦逸婉拒。

想來終究還是不甘心,強買不成,最後狗急跳牆,要用搶的。

“不過是一個香水的配方,給你們又有什麼關係?”我鎮定地與他們周旋,謀劃著要怎樣才能讓這危險不危及安冉。

從那人剛才的話裏可以聽出來,他們顯然也知道安冉的存在,同時也可以肯定,他們並沒有綁架安冉。

我放下心來,繼續與他們周旋:“實話跟你們說吧,‘流雲殘香’的配方一直都在我手裏。但是,不在我身上,也不在喬宅。”

“那在哪裏?”那人將架在我脖子上的刀逼得更緊了一些。

“我……想不起來了。”我無辜地說道,“你們既然不遠千裏追蹤到宏村來綁架我,也一定事先做過調查吧?所以,你們肯定也知道我得的病是一種叫阿爾茨海默症的病,就是那種隨時可能不記得自己曾經做過什麼的病。我隻記得我把‘流雲殘香’的配方放到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但是那個地方是哪裏,我不記得了……”

母親的心血,又怎能輕易交給卑鄙的江家?

“好小子,耍滑頭!”那人恨恨地這樣說的時候,拳手已經雨點般地朝我身上砸下來。

但我知道,隻要我還沒說出配方的所在,他們就不會讓我死,因此,直到暈死過去的那一刻,我都一口咬定記不得放配方的地方了。

後來,我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安冉傷心欲絕、失魂落魄地到處找我。我看見,找不到我的她絕望地坐在黑暗裏,一動不動,從天黑到天明,再到天黑,那樣子仿佛已經了無生趣。然後,我便被那樣令人心疼的她的樣子驚醒。

也便是在那一瞬間,我打算放棄一切原則,交出“流雲殘香”的配方。雖然交出配方後,我便有可能被殺人滅口,可是,如果萬一他們遵守諾言,放我回去呢?

那樣,我就可以回到我愛的七七身邊了啊!

大概,愛著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心甘情願為她做一切看起來十分愚蠢的事的。哪怕交出配方,能活著回到她身邊的概率是萬分之一,我也願意為那一絲回到她身邊的希望而賭上性命。

香水配方、商業機密,那些不過是身外之物,而我在這世上已時日無多,我隻希望在我生命的最後,用盡每一分、每一秒陪在她身邊。

然而後來,這樣的想法是因什麼而改變的呢?

是因為,就在我慢慢轉醒、打算交出配方的時候,我聽見了綁架我的人之間的對話。

他們說:“老板交代了,等配方一到手,就立刻處理掉這小子。”

他們說:“還是像上次處理喬琦逸和安然一樣,製造成意外事故的樣子,神不知鬼不覺。”

他們說:“說起來這喬家也真是夠可憐的,兩個兒子都要死在這香水配方上。要是這次再逼問不出配方的下落,大概老板下一個就會向那個叫安冉的小丫頭下手了。”

另一個說:“那倒不至於,至少暫時不會,你們不都知道嗎?江家少爺喜歡那個小丫頭。不過,以老板的個性,嘖……也難說。”

我的至愛親人哥哥喬琦逸和安然是被江家殺害的,並不是死於意外事故。

不管我會不會交出配方,他們都會殺了我。

他們,在不久的將來,可能還會對安冉下手……

一個個重磅炸彈般的事實猛烈地衝擊著我的大腦,我卻變得異常鎮定起來。就是在那一刻,我決定要不惜一切地活下來,報仇。為了慰藉喬琦逸和安然的在天之靈,為了保護塵世中我愛的那個女孩安冉,即便是生不如死,也要努力活下去。

隻有活著,才能為那個我想要用盡生命去愛的、倔強的、可憐的七七撐起一片晴空。

大概,人隻要孤注一擲,便沒有什麼事做不成。

後來,我趁他們給我喂飯的時候衝出車廂,直接跳進了橋下的河裏,才得以逃脫。

他們大概都以為我死了,而我也沒有聯係安冉,我怕那樣會給她帶來危險。

再後來,我在身無分文又沒有任何證件的情況下,想來想去,隻有在日本留學時的導師能幫我,所以我想方設法聯係到了他。他以我參加他主持的治療阿爾茨海默症新藥的臨床試驗為由成功地將我接到了日本。當然,我也直接參與了新藥的試驗。

那是一項漫長的、無論精神還是身體上都十分痛苦的實驗,但無論如何,兩年後,實驗成功了。我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延緩,雖然不知道藥效能維持幾年,但好在現在的我並沒有失去任何記憶,我還有時間來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

但是,為了從根本上迷惑江家,實施我的複仇計劃,我假裝在實驗中因為新藥的劇烈副作用,失去了所有以前的記憶。

大概是我有這方麵醫學知識的原因,我偽裝得很好,就連我的導師都被我騙過了。

導師甚至開始擔心,我以前的記憶一旦被喚醒就可能危及性命,因此,他給我製造了另一個新的身份——林慕箏。

這也正是江家,包括江碧後來去日本調查我時,查不出我任何破綻的原因所在。

3

2014年8月20日,當“失蹤”兩年又五個月的我第一時間以林慕箏的身份重新踏上C城的土地時,我已然錯過了安冉19歲的生日。

不過,沒有關係,等我和江家算完那筆賬,我就可以永遠、永遠地陪在她身邊了。

親愛的安冉,你用盡全身力氣,倔強地、執著地、篤定地等待著的喬歡,他真的回來了。

然而,我不能將這些告訴安冉,那樣便會暴露我沒有失去記憶的秘密,更重要的是,那樣,安冉也會因為我而身處危險之中。

隻是,深愛的人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那種滋味,實在太難熬。我隻能靠一遍一遍翻看她的“秘密博客”才能有足夠的勇氣一天一天地挨下去。

是的,沒錯,我知道她的“秘密博客”,我也看得到她在博客裏寫給我的每一封信。

那是我逃脫後去日本不久,因為日子太難挨,我開始在網上尋找一切關於安冉的消息,然後就發現了她的那個“秘密博客”。

後來,每當覺得自己快要熬不到實驗結束時,我就看一看她寫給我的每一個字,感受著她的每一聲呼喚,每一絲愛意。然後,我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不管這一條路上有多少荊棘、險阻,我都要不惜一切地跨過去,回到她身邊。

所以,我熬到了實驗結束,我改掉一切作為喬歡時的習慣,我甚至通過磨皮手術除掉了我身上所有可能讓安冉認出我是喬歡的細小傷疤。

然後,按著計劃,我回到C城,開了一間小小的畫室,很快便“製造”了一場與江碧的意外相遇。

當她看見我的那一刻,我看見她眼裏的驚喜,我就知道我的複仇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我告訴江碧,我並不是她愛的那個喬歡,我隻是剛來C城不久的林慕箏。她百般試探我,我應付自如,毫無破綻。

而我也料定,以江碧和江父的謹慎,必定會請人去調查我的底細,那其實正在我的計劃之中。她派去日本調查我的人,必然會從我的導師那裏帶回“我就是失去記憶的喬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