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不是的,不是的……”我搖頭,不停地、語無倫次地喃喃說著,“我不要聽這些,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我隻要知道喬歡他現在在哪裏,你隻要告訴我他在哪裏,就好了……”
“好,我告訴你。喬歡他……”他停頓一秒,用力握緊我的手,仿佛要借由這樣的動作將勇氣傳遞給我一般,“就在集團股價大跌之前,喬歡再次失蹤了。我和江碧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也許他隻是獨自去了某個地方,過幾天就會回來;也許他舊病複發;也許他已經……”
也許已經……死了嗎?
我像一隻急紅了眼要咬人的兔子,跳起來奮力甩開他的手。
“你不要再說了!不許再說了!”我劈手一掌就要對著他打下去,但最終我將用盡全身力氣的那一掌狠狠甩在了自己的臉上。
那麼多的憤恨與絕望無處發泄,我心裏清楚江舟是無辜的,所以隻能狠狠地抽我自己。
我用盡這世上最惡毒的語言無聲地咒罵著自己,一遍一遍質問自己,如果那時候,安然和喬琦逸離開的時候,我細心一點,是否就能發現江父的陰謀?如果那時候,在宏村,我不出門一直陪著喬歡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被綁架?如果那時候,我那樣做了,是否就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那麼,現在是不是會是完全不一樣的結局?
所有追悔莫及,都是絕望至極的痛。
但那疼痛令我清醒,也許我的愛情,它確實命運多舛,但我對它有著不可動搖的執念。
我篤定地說:“喬歡他不會死的,因為他舍不得留他的七七一個人活在這涼薄世上,所以,無論多辛苦、多難挨,他都會咬緊牙關拚盡全力地活下來,就像過去的兩年多裏他做的那樣,即便失去了記憶,不記得自己是誰,即便是一步一步踏著荊棘,他也會奮不顧身回到我身邊。我隻要回到C城,一直等在那樣,他就會回來。”
我點頭,再用力地點頭:“一定會的。”
“安冉……”
江舟想要說什麼,我打斷他:“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江家任何一個人,包括你。”
“安冉,你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對嗎?”他的聲音輕得幾乎快要聽不清。
我的心莫名地痛起來,我恨這樣軟弱狠不起心來的自己,口是心非地恨聲說:“不會原諒的,永遠、絕對不會原諒。你的父親一定會受到法律的製裁,而你,江舟,如果有來生,如果可以選,我絕對絕對不要再遇見你。”
“安冉,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對不起。但是,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代替喬歡生病,承受他所受的一切痛苦,我寧願替他受一切的罪,隻讓你們快樂地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我的命去換喬歡的安然歸來……”
我打斷他:“不需要,我也不稀罕。”麵前這個善良得怎麼也讓人恨不起來的人,如果不對他下猛藥的話,大概永遠不能重獲新生吧?
我決然說:“你走啊!你現在、馬上就給我走!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們江家人!”
我用力地推著他,他卻一聲不響地緊緊抓住我的衣袖,任憑我怎麼拍打也不鬆手,隻是喃喃地說:“安冉,我不放心你,至少……至少讓我陪你回C城好不好……”
“怎麼?怕你父親對我下毒手嗎?”我冷笑,“我就是死,也不需要你們江家人的保護。放手,你滾!滾啊!”
我將手裏的畫框舉得高高的,向著他抓住我衣袖的手的方向砸下去。
我以為他會為了避開砸下來的畫框而放開我,但是他沒有,他就那樣不聲不響地硬生生承受了那一下。
“砰”的一聲,畫框玻璃碎裂,些許帶著腥氣的液體濺到了我的手上,是他的血。
我恍然怔住,畫框便從手裏滑落到地上。
有風吹進來,“嘩啦啦”,像是卷走了什麼。
江舟就在這時候突然鬆開了我,我聽見他似乎朝著風聲追過去,一直追到窗口的位置,我甚至聽見他不顧一切探身向外時,腰撞到窗台的聲音。
“江舟!”我下意識地叫他。
“那幅畫,他送給你的那幅畫,被風吹走了。我看見背麵好像有一行什麼字……”
我怔住,字,什麼字?
是作為林慕箏的他留給我的話嗎?
“我去把它追回來。”江舟急切地說著,毫不停留地開門離去。
我在他“噔噔噔”的下樓梯聲裏,慢慢蹲下來,用力地、緊緊地抱住自己,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我最珍愛的喬歡不見了,現在就連他送給我的畫也沒有了,而我,對仇人的兒子怎麼也恨不起來。
6
我沒有等江舟,連夜獨自去了南京,以最快的速度踏上了回C城的航班,在飛機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有藍天、白雲,還有一扇很眼熟的雕花鐵門,透過鐵門便可以看見一架開得花團錦簇的薔薇,我認出來,這是我和安然住過的彼岸巷的舊樓。
因為雨水的侵蝕,鐵門上拴著的鈴鐺已經生出淺淡的銅綠,我習慣性地伸手去搖一搖,脆生生一陣輕響過後,我伸手推開鐵門,卻並不進去,隻是立在門口像是在等著什麼似的。
很久很久以前,每當鈴聲響過後,我的姐姐安然便會自花蔭下的藤椅裏側過頭來,說一聲:“你回來了?”
大概,我是在等那一聲“你回來了”吧,但我知道這樣一句以前覺得再多餘不過的話,如今,我再也等不到了。
我低頭黯然歎息,有人自花架另一邊走出來,捧一本書,蹙眉遠遠睨著我說:“安冉,你怎麼才回來?”
即便生氣都好看得像一幅畫的女子,不是我的姐姐安然,又會是誰呢?
我愕然愣住,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安然在天堂,那麼眼前這個栩栩如生的人又是誰?
然後,我突然反應過來,我是在夢裏。
如果不是在夢裏,我的眼睛又怎麼能看得見呢?而我的姐姐安然,她入我的夢,來見我。
“阿姐!”我像小時候一樣飛奔過去,撲她一個滿懷。
以前,她總是會故意做出一臉嫌惡的表情,側身讓開我的擁抱,但這一次,她沒有。
她就站在那裏,微笑著張開雙臂,任由我撲進她懷裏,然後收緊雙臂擁抱我。
“阿姐……”我鼻音濃重地說,“我好想你……”
她放開我:“小鬼頭,哪裏來的那麼多的悲春傷秋?”
她伸手來敲我的頭,一副仍然把我當小孩子對待的樣子。
這就是我的阿姐啊,那個永遠泰然自若,即便是生離死別後的久別重逢仍然能談笑風生的優雅的、可愛的、美麗的安然。
“阿姐,你還是原來的樣子。”我迎著光抬頭看她,金色的光暈落在她傾國傾城的臉上。
她眯眼看我:“可我們的小安冉已經長大了,已經開始學著愛一個人了。”
可惜,還沒等我完全學會怎麼去愛一個人,那個人卻已經下落不明。
我鼻子酸起來,眼淚就要掉下來。
“安冉?”她低頭看我,“你過得不開心。”
我黯然不語。
“你這樣不開心,就跟我走啊。”她抓住我的手。
我點頭,又立刻搖頭。
我說:“阿姐,我很想跟你走的,可是,我愛上了一個人,很愛很愛他。那個人他生了病,他不見了,他可能已經不記得任何人、任何事,但是我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很努力很努力地披荊斬棘、翻山越嶺回到我身邊。所以,我必須要留下來等他。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也許十年,我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所以,我要留在這裏。這樣,他回來的時候,就能看到我。”
“不辛苦嗎?”
“辛苦的。”我笑,“可是,那些跟他回到我身邊需要經曆的千難萬險比起來又算什麼呢?我隻要想一想,這個世界上,有那麼一個人,即便忘記了自己的姓名,也要拚命記住回來找我的路,我的心裏啊,就會暖暖的。”
她望著我笑,是那種大人看著小孩子的欣慰笑容:“安冉,你真的長大了啊!”
我也笑:“阿姐,我懂的。這世上有一種愛,是默然喜歡,寂靜等待。”
她便不再說話,一邊點頭,一邊慢慢走遠。
我不舍地追在她後麵:“阿姐,你要走了嗎?”
“安冉,你找到了愛你的人,我就放心了。現在,我要回到我愛的人身邊去了。”她伸手指給我看。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就看見了遠遠走來的笑容溫暖又幹淨的喬琦逸。
我停了步,目送著他們手挽著手慢慢走進漸漸升騰起的薄霧裏。
真好,我的姐姐和姐夫,他們在天上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我默然微笑,眼前的霧又濃重了一分,有人穿過奶白色的霧氣,緩緩而來,俊逸的臉上有狹長的鳳目和溫潤的笑容。
我看得發了呆。
“七七……”他輕聲叫我的乳名。
我不敢動,不敢出聲,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便走近了好笑地歪頭看著我說:“不認識我嗎?”
我輕輕點頭:“認識的。”
“我是誰?”
“喬歡……”我輕聲念他的名字,生怕驚醒了這來之不易的夢。
他便眉目飛揚地笑起來,說:“七七,我回來看你。”
“好。”我笑著點頭,鼻子就酸澀起來,用力地彎起嘴角,給他看我最燦爛的笑容。
“對不起,七七。”他看著我笑,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下來,“讓你等這麼久。”
“不久的,隻要你回來,無論你什麼時候回來,都不遲的啊。”我踮起腳尖擦他的眼淚。
他便牽住我的手,慢慢走回那一片姹紫嫣紅的薔薇花下,那裏,有一把已然泛了黃的藤椅。
他的目光落在藤椅上,眼睛裏便霧氣朦朧起來:“七七,你還記得這把椅子嗎?”
“記得的。”
我仰頭看他,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想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已然從夢中醒來。
他牽著我走過去,蜷起長腿躺在椅子裏,然後伸手拍一拍右邊空出的位置,示意我也躺下來。
我像是受了蠱惑,走過去蜷在他的右邊,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臂彎裏,輕輕吸一吸鼻子,有清新又熟悉的白殘花的氣息,心神便安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熟睡過去。
他不說話,隻是緊緊握著我的右手,一直握著。
良久,我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聽見他輕聲說:“很久很久以前,也像是這樣,夕陽如畫,我們躺在這裏,看天空一點一點灰暗,以為此生還有一輩子可以在一起。你說你不要長大,我便說,那就不長大好了,就這樣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對不起,七七。”他側過身來,看著我的眼睛,“我沒能遵守諾言,我不僅沒有遵守諾言,我還讓你等這麼久才回來看你,而且……”他突然頓住,聲音哽咽起來。
我伸出一指按在他的唇上,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越是難過的時候,越是要說溫馨的話,不是嗎?如果一定要與他告別,我希望是以笑著而不是流淚的方式。
我看著他晶亮的眸子裏我小小的影子,輕笑著篤定地說:“我不難過的,喬歡。”
“什麼?”
“我知道這是夢裏啊。”我眨眨眼,努力地笑,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我知道,你是來和我告別的,你又要走了,對不對?”
他看著我,長久又專注地看著我,漂亮的眼睛裏滿是心疼,眉心便慢慢蹙起來。
我伸手撫平他的眉心,若無其事地笑:“我不難過的,喬歡。因為,我知道你一定還會回來,即便是荊棘遍地,你也會踏著它們回來。所以,我不難過的。你隻是出了個門,迷了路,等你找到回家的路,你就會回來見我,對不對?”
他看著我,鄭重地點頭,又點頭,粲然一笑,猶如春風拂麵。
突然,有嘈雜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他握一下我的手,站起來,後退兩步,細長的眼睛裏就露出綿長的不舍來。
我知道,他要走了,從我的夢中。
“再見,下次再見了啊,喬歡。”我沒有追過去,隻是坐在原地,用力地微笑,大力地揮手。
他的背影慢慢沒入霧氣裏,我忍不住輕聲叫他:“喬歡……”
他轉頭,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但我分明看見他臉上洶湧而下的眼淚。
“這一次,記得要早點回家啊,喬歡……”我喃喃,他的身影已然慢慢消融在霧氣裏。
“小姐,小姐……”有人輕聲叫我。
我茫然醒來,發現飛機已經落地。
一片黑暗裏,我摸索著摸一摸我的坐椅空出的左側,那裏是空的,並沒有喬歡,但我並不是太難過,因為夢裏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
我側身向左,對著黑暗裏,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記得要早點回家啊,喬歡。”
我的喬歡,他隻是迷了路,隻要我一直等在這裏,總有一天,他會回來。
我駐守在靜寂的時光裏,等待再一次與你重逢的機會,隻要你來,我便等。
不是你親手點燃的,那就不能叫火焰;不是你親手摸過的,那就不能叫寶石。你呀你,終於出現了,我們隻是打了一個照麵,這顆心就稀巴爛。
這一條路,荊棘遍布。可是啊,喬歡,如果要重來一次,我還是要踏過荊棘,跨過河流,翻山越嶺而來,奔赴那一場與你的相遇。
1
如果,你生活在一個叫天長的小城,那麼每天早晨路過森林公園時,你或許會看見一隻叫玫瑰的導盲犬領著一個擁有一頭深棕色長卷發的女孩在金色的晨曦中漫步。
是的,那就是我,隻是這裏沒人知道我叫安冉,在這裏,我有一個新的名字,伊安——世事變遷,唯願那人安好的意思。
一個月前,我輾轉很多個城市後,途經這裏,最後決定留下來,隻因為這個小城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天長,聽起來,像是在說我和喬歡的愛情,天長地久。
我在這裏安家落戶,改名換姓,過起半隱居的生活。我的適應能力很好,已經完全可以在玫瑰的協助下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
每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都會帶著玫瑰出門,享受美好清新的空氣,然後在回家的路上為自己買一份熱騰騰的早餐,到家的時候,正好可以趕上早八點的新聞。
失明之後,我養成了每天聽新聞的習慣,我的電視機永遠隻固定在一個頻道——C城財經頻道。從那裏,我可以得知有關江氏集團的一切重大消息。而現在,於我而言,江氏集團的消息,就意味著是喬歡的消息。
每天早晨六點起床,散步、關注C城所有的財經新聞、聽有聲讀物,喝茶,偶爾覺得寂寞時,便對著玫瑰或是喬歡送我的那幅素描畫說話,想象著對麵就站著喬歡,隻是他不能說話而已。
但每天做得最多的,是在永夜一般的黑暗裏,在記憶的最深處,描摹喬歡的樣子。他微笑的樣子,他蹙眉的樣子,他狹長的鳳目,他消瘦的下顎,他嘴角恰到好處的弧度,一遍一遍細細鏤刻,虔誠得像是複習九九乘法表的小學生。
時光就在這樣不鹹不淡的日子裏偷偷溜走,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C城財經頻道裏並沒有出現過有關江氏集團的任何消息,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但其實,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所以,我的喬歡,此刻應該是以林慕箏的身份幸福生活著的吧!
然而,世事仿佛總是難以圓滿的,壞消息還是來了。
那是煙雨迷蒙的清明時節,因為持續陰雨的緣故,我和玫瑰已經很久沒有出門散步了。那個雨聲潺潺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樣吃完晚飯,給玫瑰倒好狗糧後便習慣性地打開電視機坐等晚間檔的新聞,驚雷就在這時候響起來,就連一向安靜的玫瑰都有些焦躁起來。
我摸索著將電視音量調大,然後,便聽見主持人刻板的、程式化的音調:“連日來,C城江氏集團股價大跌,神秘投資公司趁機大肆購進江氏股票,外界猜測江家或許已失去絕對控股權。而與此同時,集團旗下化妝品公司更被爆出配方存在危及健康的問題,公司負責人或需承擔法律責任……”
遠處,有悶悶的雷聲隱隱傳來,震得人心口發慌。窗外的雨聲似乎也大了起來,我的心裏突然就焦躁起來。
玫瑰似乎感覺到了我不安的情緒,走到我腳邊,低頭蹭我的腳背。我一邊伸手順一順玫瑰的毛,示意它我沒事,一邊收斂心神繼續側耳傾聽新聞內容。
主持人一成不變的語調便再次飄進耳朵裏:“江氏集團高層人心惶惶,新晉副總裁林慕箏更是下落不明……”
像是驀然有驚雷落在心裏,我一時間無法回神。
林慕箏,下落不明。
什麼叫下落不明?
怎麼會下落不明?
無數個問號,像利劍般的閃電直劈入我的心裏,我像個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木偶一樣愣在原地,巨大的恐懼感像是無底的黑洞一般要將我徹底吞噬。
我坐在那裏,眼前一片漆黑,就連心裏仿佛也是一片黑暗。我的手抑製不住地顫抖,站起來想要捏住那顫抖得令人心驚的手時,不小心撞到了茶幾上,我聽見玻璃杯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像驚雷一樣直入人心。
如果喬歡不安全,那麼我背井離鄉避居在這裏的意義又何在?
我恍然醒悟,我現在的首要任務,不是站在這裏發呆,更不應該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子一樣驚慌失措,我現在應該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C城去,去確認喬歡是否安好。
2
我領著玫瑰,隨身的行李裏隻帶了喬歡送我的那幅素描畫,在大雨滂沱的夜裏急匆匆出行。
這個小城沒有機場,如果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C城,隻有連夜趕到鄰近的城市——南京。
微涼的雨夜裏,我蹲在路邊,緊緊抱住玫瑰,用手裏的雨傘盡量遮住它。每當有汽車聲接近的時候,我便快速地站起身來向著車來的方向招手。
此刻已是深夜,小城開往南京的長途班車早已經停運,要想去南京隻有打的。可是,已然看不見任何事物的我連對麵開來的是否是出租車都無法知曉,隻能聽見有車來就招手。
漫長的等待裏,雨水便慢慢濕透了衣服。乍暖還寒的夜裏,冰涼的衣服貼在身上,仿佛一直要冷到心裏去。失明之後,從未有過的絕望的無助感便侵襲而來。
安冉,你現在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用呢?你連打個出租這樣的事都做不到,你又如何保護喬歡?
不、不、不,如果,這世上連我都不為喬歡的平安喜樂而努力的話,那麼這世上就沒有人為喬歡做這些了啊!
我咬緊下唇,立在冷雨裏堅持。
又有一輛汽車飛速而來,我甚至聽見車輪碾過時濺起的水聲。我拚命地向著車來的方向招手,然而,“刷”的一聲,那輛車自我身邊飛馳而過。
我聽著汽車遠去的聲音,頹然蹲在地上,玫瑰在我腳邊小聲嗚咽著。我伸手安撫它,卻聽見那輛尚未遠去的汽車又快速倒了回來,“嘎”的一聲停在我的身前。
我開心得幾乎快要哭出來,抱起玫瑰,快速打開車門,坐進後排,激動地說:“謝謝師傅!太謝謝您了!麻煩您跑一趟南京,快一點,行嗎?我有很緊急的事,要趕飛機。”
車廂裏一片沉寂,長久的靜默裏,我隻聽見對方清淺的呼吸聲,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此刻應是自駕駛座上扭頭麵對著我的,因為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氣息。
我疑惑:“師傅?”
“你……”他嗓音艱澀得仿佛說不出話,停頓了兩秒後,幾乎是哽咽著說,“安冉?真的是你?安冉……”
他說:“是我啊……安冉……”
他聲音聽起來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聲來。
“江舟……”我分辨出了他的聲音,那一瞬間,怔忪地不敢相信。
我逃離到這座小城,隱姓埋名,割斷與以前的一切聯係,他竟然還能找到我。
一時間,我有些恍惚,以為自己身處夢境裏,耳邊卻清晰地響起開關車門的聲音。我聽見他仿佛才反應過來一般,踉蹌著下車,又快速打開後排的車門,然後,下一秒,我便被他牢牢地按在了溫暖的懷裏。
“安冉,安冉,我沒有看錯,對不對?真的是你啊……真的是你!”他喜極而泣,將我緊緊按在胸口,喃喃說,“我就知道啊,安冉,我一定會找到你的,我一定能找到你的。我發過誓的,哪怕是翻山越嶺,走遍全世界每一個角落,翻遍每一寸土地,窮盡我一生,我也一定要找到你,告訴你,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雖然他看到你失明的樣子也會難受,但是,他看不見你卻會像死了一樣。安冉,我不想以後的日子活得像行屍走肉一樣,所以,餘生,就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我……”我想要拒絕,卻找不出任何恰當的話來。
他仿佛知道我的意圖一般,用力地抱著我,急切地說:“你說你就是那隻不願讓愛你的人難過,而選擇悄悄離家的貓兒。你說你不願意讓喬歡看見現在的你,你怕他會難過,那樣你也不會開心,所以你要逃到遠遠的地方。好,那我們就走得遠遠的,隻是,請你讓我陪著你。你不需要擔心我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難過,因為,那樣的痛苦,比起再也見不到你,根本就不算什麼啊。我不會難過的,安冉,隻要讓我在你身邊,就算你不愛我,永遠不愛我,那樣也不會傷到我,我隻要在你身邊就好了啊……安冉,我再也不會犯傻了,我不會要求你試著接受我,愛上我。真的,安冉,我隻要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在你身邊,照顧你,就好了啊……”
他飛快地、語無倫次地說著,說完了,再次用盡全力地抱著我,仿佛不這樣,下一秒我就會突然飛走一般。
他胡茬兒叢生的下巴緊緊貼著我的臉頰,刺刺地痛,有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頰一直流下來。我眨眨眼,才發現我的眼角一片幹涸。所以,在我的臉上猛烈又洶湧的流淌的,是江舟的眼淚。
那個純白、優雅的少年,那個曾經有著俾睨天下的孤傲眼神的少年,在這個陰雨漏夜,帶著一身疲憊而來,放下所有尊嚴與驕傲,流著淚求我,隻為留在我身邊,我卻什麼也給不了他。
我的鼻子酸酸澀澀地痛,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來。我伸手摸索著去觸碰他的下巴,入手一片刺手的胡茬兒,那都是他一路風餐露宿尋找我的見證。
我雖然不知道這兩個多月來他是如何尋找我的,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條艱辛又孤寂的征途。我不想他一生都在走那樣一條路。
於是,我咬牙,狠心地說道:“對不起,江舟……”
“我就知道啊,安冉,你一定會說對不起的。”他伸手擦我的眼淚,語氣落寞又絕望,卻沒有一絲責備我的意思,“其實,我早就知道,即便是這樣的提議,你也會斷然拒絕的。你那樣純粹地愛著喬歡,又怎麼會同意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站在你身邊呢?即便那個人一無所求,你也不會同意的啊……我啊,早就知道呢,我隻是僥幸地以為,我在你心裏會有一點點不同的……隻是,現在的喬歡他……”
哦,喬歡。
我驀然從重逢江舟的震驚裏驚醒過來,想起我在雨夜出行的目的。
我一把抓住江舟的手,用力地握著,卻怎麼也問不出口“林慕箏怎麼了”這樣的問題,我怕他的答案會是什麼不好的消息,我怕他的答案會令我萬劫不複。
但最終,我還是抵不過想要得知他近況的急迫心情,顫抖著問江舟:“對了,林慕箏怎麼了?電視上說他……說他下落不明,是什……麼意思?江舟,你們江家發生了什麼事嗎?要緊嗎?他到底怎麼了?”
江舟還不知道林慕箏就是喬歡,所以,我隻能這樣隱忍地、旁敲側擊地詢問。
“林慕箏——”江舟下意識地輕輕念那個名字,然後突然頓住,不再說話,我卻明顯感覺到他被我握住的手顫抖了一下。
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提起來一般,快要跳出了嗓子眼,難道林慕箏……
我不敢再往下想,已然顧不了許多,急切地問:“你快告訴我啊,江舟,林慕箏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啊……”
“你……”江舟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卻轉而用一種近乎絕望的仿佛害怕什麼重大秘密會被發現的語氣試探著問我,“安冉,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沒有啊……”我不敢輕易將喬歡的秘密告訴他,隻能說,“隻是從電視新聞上聽到有關他的消息……”
我不給江舟思考的時間,催促著他:“江舟,你現在開車送我去南京的機場好不好?我有……有很緊急的事必須要馬上趕回C城……”
他卻突然打斷我說:“安冉,你現在不能回去呢……”他那樣說的時候,語氣雖然輕柔,我卻聽出了他從未有過的決絕。
我的心突然就慌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回去?”
難道是林慕箏發生了什麼不測?所以江舟不想讓我知道?
不對,江舟他應該還不知道林慕箏就是喬歡,所以就不存在他不想讓我知道的理由。
除非……除非林慕箏作為喬歡的記憶已經被喚醒!
如果那樣的話,喬歡他現在會不會已經有了生命危險?
所以江舟才不讓我回去嗎?
我快速地、冷靜地分析著一切可能性,最終被那個我所能想到的最壞的答案驚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用力地抓住江舟的手,拚命地抓住,好像我握著的不是江舟的手,而是喬歡的性命一樣。
良久,我努力地嗓音艱澀地開口:“是他出事了嗎?是喬歡出事了嗎?我現在就要回去,你帶我回去好嗎?”
林慕箏就是喬歡的秘密,就這樣在我的驚慌失措下被輕易說出了口。
然而,江舟卻似乎一點都不驚訝的樣子,他隻是一口咬定:“安冉,現在,我不會讓你回C城去。”
他那樣決然又不容置疑的樣子,仿佛C城那裏發生了什麼天大的、我不能知道的事。
遠處,有雷聲“轟隆隆”而來,炸得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3
我在驚心動魄的雷聲裏,冷靜地、一字一句地問江舟:“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林慕箏就是喬歡?”
他不說話,隻是一味沉默,我便知道,我猜對了。隻是,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他又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