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澤園裏外住了數不清的窮學生、複習考研者和打工仔,加上附近療養院的年輕職工,太陽還沒落到園子的另一邊,一茬茬的人就像蝗蟲一樣圍住了麻辣燙的攤子,大冬天遠看過去,像一堆人頭碰頭在練邪門武功,因為人頭攢動之上,麻辣燙熱氣騰騰。因為既燙又辣,走近了你就看見每個人都在歪著嘴吃得舌頭直蹦。到夏天,一個人單待著都熱,吃貨們就不再把頭往一起紮,端著澆過芝麻醬的盤子,挑好了麻辣串就到一邊吃。零零散散,三三兩兩,倚牆站著,就地蹲著,找塊石頭坐著,在暮色裏,在麻辣燙滾沸的湯料升騰起的熱氣和重口味裏,五湖四海的年輕人因為麻辣燙團結在一起,仿佛這既麻又辣且麻且辣的各種煮熟的素菜和葷菜就是他們此刻生活唯一的目的。這幅煙火繁盛的日常景觀讓我感動。那時候我剛從校門裏走出來,深陷不曾預料的複雜社會,也因為寫作沉溺於不可名狀的悲傷裏,再沒有比最平常的人間煙火能讓我感動了。每天看見他們興致盎然地吃著麻辣燙,我都覺得他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由此認定麻辣燙也必是世上最好的美食。
我開始把晚飯桌往橋那邊移。買幾個燒餅,葷素搭配挑幾串麻辣燙,一頓晚飯就會吃得相當舒服。如果遇著開心事,再從旁邊的超市買一罐啤酒,湯湯水水地下了肚,待酒勁兒上來,暈暈乎乎去逛公園旁邊的兩個舊書店,這是我當時能想象出來的最好生活。
吃了兩年的麻辣燙,搬家到了中關村大街的邊上。那地方人多車更多,車和人都到齊了就開始交通堵塞,擺不下一個麻辣燙的攤子。也不會讓你擺,繁華的大街上冒出來個賣麻辣燙的,成何體統。但我還是在散步時有意無意地往街邊和巷口處瞅,希望看見哪裏冷不丁地就升騰起一片重口味的熱氣。終於在人大東門斜對麵的一條小街上找到了。那條街小店林立,賣什麼的都有,街頭和巷尾果然各擺了兩個攤,麻辣燙愛好者們像賭徒一樣圍了一個圈又一個圈,我很不客氣地擠進去,說:老板,來個盤子。挑最進味的串串堆滿了一盤子。
還是那麼夠味。但從住處走到那條街實在有點遠,我的日子也開始好過了一點兒,不必頓頓都要為晚飯精打細算,人也就跟著懶了,麻辣燙越吃越少。吃得少不代表把它給忘了,偶爾從那條街邊經過,我會找個借口拐進去,多少吃上幾串。如果誰問我是否為解饞,我可能會告訴他:純屬懷舊。其實這樣回答,也是因為長久不跟一群更年輕的年輕人擠在一起搶麻辣串,乍一搶有點兒不好意思——麻辣燙愛好者的隊伍正在年輕化,老同誌得有點兒老同誌的樣子。不過如果碰巧你也有此俗好,那咱們大哥不笑二哥,我會跟你說:走,來幾串;可解饞,可懷舊,也可以敞開肚皮當晚飯吃;我請客。
2012-7-9,知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