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丹江口進入日常生活(2 / 2)

但是南水北調,源頭活水要不遠萬裏從湖北的丹江口來,貫穿半個中國,其間翻山越嶺、跨河越江,絕非我老家的水庫提一提閘門讓水自己衝下來那麼簡單。它要考慮的不僅是水能否長途跋涉跑這麼遠,還得顧及環境、氣候和工程移民等大問題。山河自然,是其所是,在其所在,愚公移山精神固然可嘉,但很可能移完了,地球就是另一副樣子了;沿途的百姓也是,安土重遷,安居樂業,誰也沒資格給他們找別扭。在我通覽南水北調工程之前,最貼近的想象是,這一調水工程如同給人體再造一根血管,源源不斷地給沿途的北方幾個省市補給救命的活水。這血管要科學、實用,還得不排他,不能血管通了,身體的其他部分出毛病了,搞出一大堆後遺症。我的擔憂絕非個別,所有關心南水北調的門外漢都持此憂慮:水送不過來倒還不是天大的事,把身體弄癱瘓了,禍害了百姓,那事就大了。專家們說,門外漢都是熱心人,解決憂懼最好的辦法是讓你們變成內行人,自己走一趟。

還真實實在在地走了一趟。像當年沿烏龍河逆流而上一樣,我從北拒馬河進北京處開始,一路往南紮,過保定、石家莊、邢台、邯鄲、安陽、鶴壁、新鄉、焦作、鄭州、許昌、平頂山、南陽,直至南陽的陶岔渠首,在丹江口水庫裏喝下了原生態的湖水。泱泱萬頃的大水,就是從這地方一路北上,一直流到北京的玉淵潭。如果你知道自家的水龍頭裏流出來的將是眼前的這片浩瀚的水,你不會無動於衷;如果你知道這片水北上之艱難險阻,你也就不會對這一工程視若等閑。我不知道從絕對科學的意義上如何評價南水北調,我也無法預測若幹年後如何看待這一工程,但泛舟丹江口,我必須承認,作為一個大俗人,我心裏踏實了:在北京不會幹渴而死。

這一路經見了渡槽、暗涵、穿黃、倒吸虹等施工操作現場,歎為觀止;給人體再造一根血管的想象,可能比中線工程要求得更精尖,但絕不會比南水北調的中線工程更浩大。它浩大到你會覺得站在長達數公裏的渡槽前的一個個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實在太小,微不足道。但這也正是人之偉大處,所謂人心齊、泰山移,所謂人定勝天、螞蟻搬家,大概說的就是這個;在即將到來的2013年,從北京到丹江口水庫,計一千二百三十六公裏,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南水北調的長途就要貫通,實現自流。

因為地勢南高北低,請再次發揮想象力,像我老家的石安水庫提起了閘,丹江水從渠首的閘洞裏奔瀉而出,在重力的作用下一路向北,夜以繼日,川流不息。等某一天早上你在北京的高樓上醒來,擰開水龍頭,那水的聲音你一定會覺得似曾相識,因為之前的某一天,你曾在丹江口水庫裏掬水拜謝,水落入水中就是這個聲音,丹江水的聲音。而這聲音,從此將成為你濕潤的日常生活;就像我在故鄉,從屋簷後開始往北走,永不會幹渴。

2012-11-27,知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