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說。你可以說你的理由。要是我錯了我就向你道歉。胡老師俯下身子,她的手放在徐明的頭上,輕輕地撫摸著。
我們,許多人都看見了徐明的那個動作。他把自己的頭晃了一下,躲開了胡老師的手——胡老師的手僵僵地抬著,她似乎一時不知道應當再去尋找徐明的頭還是將手縮回。
——你說!胡老師恢複了她以往的嚴厲,你說啊,這回你還有什麼理由!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是我錯了。徐明說得響亮,老師,這次是我錯了。但上一次我沒有錯。
——你不服是不是?你還不服是不是?胡老師終於縮回了手,她指著徐明的鼻子:我不允許你帶壞班上的紀律,我不會的!我知道你是從市裏的學校轉來的,哼,要是在市裏上得好好的,幹嗎非要往我們學校裏轉?既然來到這了,就得把你在市裏養成的不良習慣都給我丟掉!
胡老師,徐明抬起了頭,他盯著胡老師的眼睛:我轉學這裏不是因為我犯了什麼錯誤,我什麼錯誤也沒犯。徐明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你當老師的,可不能瞎說。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胡老師的臉色蒼白:我教了這麼多年的學生,還真沒遇到像你這樣的,反了你了。哼,別以為我收拾不了你,你打聽一下,再混的再壞的再不是東西的到我的手底下哪一個不服服帖帖!想在我的班上挑頭鬧事,哼,你打錯算盤了!
胡老師,我是來學習的,我不想鬧事,我沒想鬧事。
——你還敢頂嘴!胡老師揚起了她的手。我仿佛已經聽見了響亮的耳光,我的脖子不自覺地縮了一下,可是,胡老師的手並沒有真的落下來。要在平時,要是別的同學頂嘴,胡老師的手早就落下來了,可那天,胡老師略略地猶豫了一下,她隻做了一個要打耳光的動作,然後把手收了回來:我看你嘴硬到什麼時候。胡老師離開了徐明的身邊,她慢慢朝著講台的方向走去——毛主席說,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我們就鬥鬥試試,看你的魔高還是道高。
徐明完了。他是沒有好果子吃了。我想。他怎麼敢和胡老師這麼說呢。胡老師走到了講台,她的教鞭和牙齒都閃出一種寒光:我們繼續上課。我們不能讓一粒臭狗屎壞了一鍋粥。誰還記得勾股定理,會的請舉手。
三三兩兩的同學舉起了手。徐明猶豫著,還是把手舉了起來。
胡老師叫了徐明左邊的同學。叫了他右邊同學。然後叫到了徐奇。徐奇抓耳撓腮,結結巴巴:老老老師,我我我……沒沒沒有記熟。要在平常,徐奇肯定會被胡老師批得焦頭爛額,體無完膚,可那天胡老師隻說了句,你坐下吧。
——你們可得好好聽著,要好好地學習,這話我說了不止一遍兩遍了。千萬別對自己放鬆。學好不容易學壞可快著呢。我接著往下講。胡老師沒有叫同學們把手放下,我和幾個同學隻好依然舉著自己的右手。胡老師竟然沒有看見我們的右手,沒有看見徐明舉著的右手,她繼續著勾股定理:
根據勾股定理,在直角三角形中,已知任意兩條邊長,就可以求出第三條邊的長。
勾股定理是可逆的,因此它也有一條逆定理:如果三角形的三邊長a2+b2=c2,那麼這個三角形是直角三角形。
……
那節課上得相當漫長,我們好不容易才挨到下課的鈴聲響起來。可是,胡老師沒有要下課的意思,她重新又把勾股定理的逆定理講了一遍。別的班已經下課了。許多其他班級的同學堆在教室的外麵,她們伸著黑壓壓的頭向教室裏張望,然後一轟而散。
胡老師拿起了書本和教鞭。我悄悄地舒了口氣,我聽見教室裏許多出口長氣的聲音,胡老師肯定也聽見了。她把拿起的書和教鞭重新放回到課桌上——我不想耽誤大家的時間,可我不能不多說兩句。我們班是一個統一的集體,我們不能容忍誰破壞這個班集體的榮譽,我們不能容忍,哪一個人把他的壞毛病帶進來。這是學校,是學習的地方,是規矩的地方,是培養人才的地方,不是收容所!現在我宣布一條紀律:我們要把那些不聽話的同學孤立起來,直到他改掉了壞毛病,永不再犯為止。同學們,老師這樣做是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你們的將來!孫娟,你這個班長要負責監督!各個委員和組長,都要負起責任來!你們看著,哪一個同學還和不聽話的、不學好的同學接近,你們就報告給我!哪一個再不聽話,再和老師頂嘴,我們就不要理他,不和他說話!……
放學了。我們從徐明的身邊經過繞過了徐明,特別是一些女同學,她們經過徐明身邊時加快了腳步,並且誇張地側過了身子——仿佛徐明的身上有一股難聞的臭味,仿佛徐明的身上帶有瘟疫,靠近他就會有危險似的。徐明一個人在他的座位上坐著。他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等我們全班的人都離開了教室。他一個人,在飄著夕陽的光和灰塵的教室裏坐著,空出來的教室那麼空蕩,麵無表情的徐明那麼孤單。
——徐明真可憐。屁蟲感慨了一下,他頂撞誰不行啊幹嗎非要頂撞胡老師呢。
我們胡老師是愛熊人,豆子為徐明有些不平,胡老師動不動就把人批一通,我不願上她的課。
我也不願意上。
我也不願上。屁蟲說,她一上課就讓人提心吊膽。
她講的……也不好,那麼幹巴巴的。徐奇小聲說。他向四周看了看,這時已開始後悔了:你們可別和胡老師說,要不,非讓她治死不可。你們可別和別人說這是我說的。他低聲低氣地看著我們。
——徐明為什麼轉到我們學校來呢?屁蟲問我們,他是不是被開除了,別的學校不要才轉到我們這裏來的?胡老師說的是不是真的?
這也是我們都關心的一個問題,但我們不知道是還是不是。“我們問問他,”屁蟲說,他剛說完就被豆子否定了:這可不行,讓胡老師知道我們和他說話,哼,那可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