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和我哥哥的爭吵越來越激烈。
芭比衝著那個男人吼叫著,它的眼睛裏帶著血絲。它顯得凶狠。平時它可不是這個樣子。
我父親也回來了,現在,我們是三個男人一個女人。那個矮個男人終於退下來了,他惡狠狠地拋下一句,你們等著,我們沒完!他推起自行車走了。我哥哥還有此不依不饒,他被我父親拉了回來,都給我進屋去!
芭比突然衝著那個男人的背影狂叫起來,發瘋了一樣。
它追趕著那個男人。它讓那人男人顯得極為慌亂。我們叫不住它。它不像平常的芭比。我和哥哥隻好去追趕它,芭比芭比。
晚飯吃得沒滋沒味。剩下的半碗肉被我母親倒掉了,她將那些肉深深地埋了起來。
吃過晚飯我父親就出去了。我聽見我哥哥和母親在說狗皮的事兒。我哥哥堅持那個男人沒有看見,但我母親說他肯定看見了,他朝那裏看了好幾眼。於是我哥哥說,那怕什麼,反正這不是他家那隻狗的皮。這不是證據。
我母親一副憂心如焚的樣子,你說他會怎麼報複呢。
她叫我哥哥將狗皮弄走或者遠遠地丟了,她一看見這張狗皮心裏就不好受。
她說,他會怎麼報複呢?
她說,你這個孩子。也真是。
大約是三天過去了,我們沒有等來報複。至少表麵上如此。我哥哥說他這樣的人就是吹牛,讓他來試試。芭比在桌子下麵叫了起來,我哥哥踩著它的腳了。
一個男孩在門外哭著。我母親問他,他說我要豆丁。我母親勸他說豆丁不在我們家,它沒有來過。可他還是固執地,我要豆丁,我要豆丁。我母親說等我們家芭比有了孩子,再送你一隻好不好?他哭得更厲害了:我要豆丁,我要豆丁。於是我哥哥衝了過來:哭什麼哭!這裏沒有你的豆丁!
孩子不哭了。他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哥哥。他不哭了,可眼淚卻沒有止住。
三月還沒有過去,芭比的戀愛還沒有結束。它顯得更焦躁,更熱烈,它的爪子將我們家的大門抓出了許多深深的痕跡。我哥哥這樣對它並沒有造成它和我們的疏遠,我們叫它芭比,它就像影子一樣貼過來,搖起尾巴。
一隻碩大的黑狗又進來了。它的鼻子湊近了芭比的尾巴。我哥哥悄悄地走了過去。我母親在窗口衝著他喊,他看了我母親一眼,笑了笑。
第一下並沒有將那隻黑狗打死。那隻黑狗既沒有撲過來也沒有逃竄,它好像很不解地看了我哥哥一眼,然後抬起前腿,搭在芭比的身上。我哥哥愣了一秒鍾,然後更猛烈地揮動了他手裏的木棍。
芭比淒淒慘慘地叫著,竄出了院子。院子裏剩下我哥哥和那隻被打碎了眼睛的黑狗。夕陽照得院子裏一片暗紅。
我母親一邊燒水,一邊說,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兒子。我母親一邊燒水,一邊說,你要害死我啊,你要嚇死我啊。我父親衝著她喊,夠了,清淨一下好不好,他馬上就要考試了!我父親對我哥哥說,以後你再給我打狗我就剝你的皮!把這隻狗埋了,不許吃!
從那天開始我們的芭比就失蹤了。牆角那隻碗裏的饅頭長出了長長的綠色的黴斑,一群群的蒼蠅起起落落。
我母親的女兒,我和哥哥的妹妹,可愛的芭比失蹤了。我們的日子一下子空落了許多。我母親對我說,不許提芭比,不許指責我哥哥,他快考試了,不能影響他的情緒。
我們都不提芭比。仿佛它從來都不存在過似的。
可一聽見狗叫。每天早晨我們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去開門,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它常常經過的路上轉上一圈兒。我們都不提芭比,仿佛它不存在似的,仿佛從來都不存在過芭比似的。芭比,芭比。
我哥哥忍不住了。他說肯定是那個男人,肯定是他。我母親說好好學你的習!於是,我哥哥專下心來,氣鼓鼓地對付著碗裏的飯。
他倒掉了發黴的饅頭,又重新放了一塊浸了肉湯的饅頭在碗裏。他還將一個小瓷碗洗得幹幹淨淨,盛滿了清水。我們都看見了。
可是,我,我母親,我父親,都有一副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
我哥哥認定,是那個男人藏起了芭比,或者是殺死了它。他竟然打聽到了那個男人的住處。
他天天回來得很晚。我母親沒完沒了的斥責對他毫無用處。有一天晚上,他悄悄地對我說,他認定芭比已經死了。他盯著頭頂上的燈光,我今天打碎了他家全部的玻璃。他盯著頭頂上的燈光,我真想一把火燒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