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天後,他開始自己製作老鼠夾子。他右手的食指被夾腫了,中指的指尖處也出現了淤血。後來,在趙叔的幫助下我父親終於製成了三隻老鼠夾。他將那三隻難看的老鼠夾子放在老鼠經常出沒的三個角落。
躺在床上,翹著腿,他嘩嘩嘩嘩地翻報紙。有時他會突然停下來,支起耳朵。
可惜的是,三隻老鼠夾子在半個月的時間裏隻打到了一隻不算大的老鼠,作用不大。何止是不大,它們甚至助長了老鼠們的膽量,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有一天我弟弟一覺醒來,感覺自己的臉上有一條細繩在動,他摸了一把,一隻老鼠吱地叫了一聲跳下了床去。
天天晚上,我母親都能聽見老鼠們咬床的聲音,她將它們的這個舉動看成是對我父親的報複。她甚至怨恨我父親,說如果不是他打老鼠老鼠也不會非要咬床。她還抱怨,老鼠吵得她整夜整夜睡不好,第二天上班都沒有精神。我父親對她的說法進行了質疑,他說他打不打老鼠和它們咬床無關,不打它們也會咬。再就是,你的鼾聲哪天晚上斷過?怕是你吵得老鼠也睡不好覺,才來咬床的吧。
沒完沒了。
我父親買來了老鼠藥。為了達到目的,他把藥拌在饅頭裏,肉裏。他還買回過一種很難聞的香,在各個房間裏點燃,弄個各個屋子裏都是那種讓人惡心的氣味。他說用這香可將老鼠薰走。
不知是誰提供的方法(趙叔說不是他),我父親將一隻抓到的老鼠綁起來,然後往它的屁股裏塞綠豆粒,玉米粒。他還為這隻老鼠進行了外科手術:他用針用線將老鼠的屁股縫上了。本來他是想讓我母親來做這個手術的,但我母親堅定地拒絕了他。他隻好自己笨拙地上陣。
他說你們等著吧。他說綠豆粒和玉米粒會在老鼠的肚子裏發芽,它們在老鼠的肚子裏慢慢膨脹,那時老鼠就會疼痛難忍,而又無法將豆粒和玉米粒排出。時間一長這隻老鼠就會瘋掉,並且凶殘無比。它會將其它的老鼠都咬死的。
我父親笑容滿麵地放走了那隻屁股裏塞滿了綠豆粒和玉米粒,卻因此也失去了屁股的老鼠。他製止了我們,看著它艱難地爬到院子東邊的角落裏去。你們等著吧,我父親顯得胸有成竹。
當然是又一次的落空,又一次的落空。我弟弟的語文課本被老鼠咬掉了很大的一片,拿這樣的書上學他可能覺得很沒麵子,於是他將那本課本偷偷地燒掉了。這事兒我知道,但我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包括對我弟弟。廚房裏的雞蛋被淘氣的老鼠打碎了不少,木質的碗櫥也被鑽出了洞。這無疑給我們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我們隻好聽任我母親層出不窮地抱怨。
後來她說,養隻貓吧。還是養隻貓吧。
這是我母親的轉折。一直以來,她都對貓對狗有著讓人難以理解的厭惡,如果不是她自己提起,我們是不會提議養貓的。現在,她妥協了。
但我的父親,卻出人意料地表示了反對。他說,用不著。
我母親將碗重重地砸在飯桌上,碗裏的飯有一半兒灑了出來。用不著,用你行麼?你抓了幾隻老鼠?你自己看看,你是長了貓爪還是鴨子腳?
我父親也火了,他手裏的碗也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碗裏的飯灑出得更多:我說用不著就用不著!
晚飯之後,我父親用水桶提了水,倒在院子裏。他把院子弄得一片汪洋。我的父親,臉陰沉著,哼吃哼吃地喘著氣。
一隻老鼠也沒有被他灌出來。我弟弟悄悄對我說,他的做法也是有道理的,即使淹不死老鼠,也必然會將老鼠洞弄濕,讓它們得上風濕性關節炎。我弟弟說這些的時候一臉壞笑。
貓還是來了。它是我母親花了十四元錢在街上買的,是一隻有花斑的白貓。我母親說它叫了一路,可能是餓了。但她還是聽從了我父親的意見,並沒有喂它。
我父親說,貓隻有餓著才會拿老鼠。吃飽了的貓是不抓老鼠的。
老鼠突然地就少了下去,突然地就少了。我家院子裏、廚房裏、臥室裏都再出見不到它們的蹤影,也聽不見它們咬床角時的聲音了。而在此之前,它們是那麼繁忙,肆無忌憚。
我父親說,也沒見貓拿到老鼠。他是一副失望的表情,怨憤的表情。
沒有了老鼠,我父親的生活又恢複了,他變回了蠕蟲。躺在床上,翹著腿,嘩嘩嘩嘩地翻報紙。如果看到哪篇文章精彩,他就放下腿,直起身子,讀出聲來。
在飯桌上,我父親總愛向我們兜售他從報紙上看來的時事新聞,並加以評論。好在我母親能夠及時地製止他,我母親會一下子將他的熱情打下去,澆上一盆涼水。沒有完全澆滅的火焰嗞嗞嗞嗞地冒著白色的氣。
我發現,我父親對待那隻貓很不友好。不隻是不友好,甚至都有些惡意。我的發現很快也被我母親和弟弟發現了。
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從不給貓喂食。還經常用掃帚、木棍、幹饅頭或腳對它進行毆打。有一次吃飯,我父親的腳伸出很遠踩住了貓的尾巴,貓尖聲叫著,可他的腳就是不抬起來。我母親隻得狠狠地踢了他一腳。
他故作驚訝地哎了一聲,是我踩住它了啊。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貓不叫,就嚇不走老鼠。
一有機會,我父親就向我們表達他對這隻貓的厭惡,他努力讓我們感覺,他的厭惡是有道理的。它又饞又懶。總愛偷吃。大白天躺在沙發上睡覺,一睡一上午。弄壞了花盆和盆裏的花兒。隨地大小便,如果它不蓋起來還好,一蓋起來就容易忽略,結果弄得他不知踩了多少回貓屎,院子裏屋子裏都是貓尿的氣味。
我父親誇大了貓的缺點,我們都清楚,隻是不說罷了。我們不說,他就可以明正言順地懲罰那隻有缺點的貓。我們說了又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