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蜜蜂(2 / 3)

那天我奶奶來到我們家。她破天荒地衝著我母親笑了笑,破天荒地端來了一瓶蜂蜜。她對我母親說,如果蜂蜇真的起作用的話,就叫我姥姥常來吧,反正蜜蜂死上幾隻幾十隻也算不了什麼。

麵對我奶奶的破天荒,我母親並沒有放鬆她的警惕。後來證明她的警惕是有道理的,臨走前,我奶奶終於說出了她的想法,馬上要分蜂了,她不想讓分出來的蜜蜂成為野蜂或者被別人收去。她想在我們家牆上也挖個洞,養那些被分出來的蜜蜂。

我母親想都沒想,就堅決地說,不行。

我父親和我母親又打架了。這次打得比以往更為厲害。我母親帶著我回到了姥姥家,卻把弟弟給我父親留下了。

在姥姥家,我母親和姥姥不知為什麼也吵了起來,她給了我五分錢,去去去,出去玩去。

第三天傍晚,我母親帶著我回到了家。院子裏有些混亂,而正房的牆上,出現了一個方方的洞,不知為什麼它剛幹了一半兒就停下了,並不有完成。我母親丟下我,丟下她手裏的包袱就開始和泥。

等我父親背著我大哭不止的弟弟回到家裏時,我母親已經將牆上的洞堵實了。她沒看我父親一眼,沒看我弟弟一眼,伸著兩隻肮髒的手,將多餘的泥甩到地上。

真的分蜂了。一個蜜蜂的團兒嗡嗡地落在了棗樹的枝杈上,隨後更多的蜜蜂圍攏了過來,空氣裏滿是蜜蜂們的翅膀。蜜蜂的團兒越來越大,茶杯那樣,南瓜那樣,西瓜那樣。我奶奶的頭上蒙上了厚厚的紗巾,紗布,帶著一張自己做好的網。她站在棗樹的下麵,抬著頭。

後來,我奶奶開始咒罵。

蜜蜂的團兒散開了,它們像黃褐色的雲朵一樣飄出了院子,我奶奶在後麵追趕著。

一隻蜜蜂爬進了她的衣服。我奶奶的身體顫了一下,她伸出手,將那隻蜜蜂打死在衣服裏,然後繼續追趕。

在五隊的果園裏,我奶奶又追上了蜜蜂。她將那團蜜蜂接進了她的網裏。村上的劉三嬸,趙梨表哥也拿著各自的網子趕了過來,可一看見我奶奶的表情,都悻悻地走開了。

我奶奶看著網裏的那團蜜蜂。除了咒罵,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它們。

那麼多的蜜蜂。蜜蜂。

我的一個哥哥,鄰居家的哥哥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他一邊擦汗一邊對我奶奶說,又一群蜜蜂飛走了,它們朝糧站那邊飛呢。

我奶奶突然衝著我和弟弟喊,看什麼!快滾回去!滾一邊去!

蜜蜂:蜜蜂科,膜翅目,昆蟲綱。頭部為三角形,與身體連在一起,複眼,胸部長有3對足和2對翅膀。腹部有黃黑相間的圓環。在有數千成員的群體中生活,主要食物是花粉和花蜜。

我父親說分蜂時是一隻新長成的蜂王率領部分雄蜂和工蜂離開,後來在一份資料上我發現它說得和我父親不同。上麵說,是老蜂王離開,新長成的蜂王留下。對於這個說法我父親表示了不屑。他說,你奶奶養蜂的時候一天能分出兩窩蜂去,怎麼會有兩個老蜂王?說完我父親就背過身去,嘩嘩嘩地翻他手裏的報紙。

很長時間奶奶都不給我們哥倆好臉色。抹很少蜜的饅頭也沒有了。好在,我們可以從爺爺那裏得到柳條的花籃,葦葉編的蟈蟈和蜻蜓。

我爸爸和我母親也陷入了冷戰。吃飯時大家都安靜得可怕,就連我弟弟都那麼安靜。

我母親說,憑什麼啊,這房是我自己蓋的,我當然有權力決定養不養蜂。我們容易嗎,蓋這幾間房她一塊磚頭沒出,一個雞蛋沒出,一個葦葉沒出。那時候我有多難。現在想在我的房上挖洞,哼。她自言自語,一副很氣憤的樣子。

那天中午,炎熱的中午。我母親拿著一個蠅拍在院子裏曬著。啪。啪。我突然發現她並不是在打蒼蠅,而是在打落在院子裏的蜜蜂。

她端著蜜蜂的屍體,將它們丟到雞的嘴邊。

我的三嬸要生了。那年的七月,三嬸生下了一個男孩,我又多了一個弟弟。現在先說五月的事兒。對我家來說,那個五月可是一個難熬的,充滿火藥味的五月。

我的三嬸要生了,三嬸的母親早早地來到我奶奶家住了下來,那時剛剛五月。我三叔三嬸一直沒有自己的房子,他們跟我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現在,又多了一個三嬸的母親。

後來我爺爺、奶奶跟我父親商量,他們想搬到我們家去住,我爺爺強調,這是暫時的。我父親說沒事,沒事。我奶奶哼了一聲,你能做主麼,跟你說行嗎?

充滿火藥氣味的五月。冷戰熱戰一起爆發的五月。我母親幾次領著我或我弟弟回姥姥家去住。她和我姥姥爭吵接連不斷,有幾次我姥姥哭了,我怎麼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啊。

我姥姥的風濕加重了。她多次一個人去我奶奶家,用蜜蜂的毒針去治療。我父親送回我姥姥兩次。我母親對我父親的態度相當冷淡,仿佛她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第二次,我姥姥送我父親出門時,我父親將我拉到麵前撫摸著我的頭,他說,算了,你也別操心了,我改變不了她也改變不了我母親。隻是苦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