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刀又怎麼啦,好事人的不解多少有點假裝的意思。他不可能不知道楊桐的哥哥是怎麼被抓起來的,這和刀子可大有關係。楊桐的哥哥楊槐,在兩年前的一個晚上,用一把刀子刺進了村長劉珂的肚子。劉珂在醫院裏住了兩個多月才出來,從醫院出來的村長說話和以前大不相同,以前他的嗓音寬闊而嘹亮,而現在,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時斷時續,而且聲音很小。我父親說他的肚子沒有完全補好,一說話就會漏氣——這自然是玩笑,而且這句話並不是我父親第一個說出來的。
好了我還是說這一家人的事兒。我說這話的時候楊槐還在監獄裏關著,有人說快放出來了,也有人說他判的是無期一輩子都甭想出來。這家人啊。這也是一輩子。我母親在送走楊桐的母親之後總會發一陣感慨,她經常來我家串門兒,臨走的時候一邊哭著一邊找我母親要點這樣那樣的東西,我母親早就被她來怕了。有一段時間我母親也整天在外麵串門,天快黑的時候才進家,可我母親前腳進來她的後腳也就跟進來了。那樣一個人,從來都不看別人的臉色,她隻管說她的,哭她的,罵她的,然後向你要些東西。我母親會和她討價還價,然後把一些認為用處不大的物件丟給她。
我母親說他們家就一個好人,還留不住。我母親指的是楊桐死去的一個哥哥,他是在十二歲的那年死的,死在村口的那條河裏。我記得他。盡管我早就忘了他的樣子,也忘了他的名字,我說我記得他,是記得他的一些事。我和他曾是同學,所以他是不是好人我應當比我母親更有發言權。我不覺得他是個好人,至少在他死去之前他的好人沒有長成。他總是用一種陰森的斜眼瞧人。他用圖釘紮女生的屁股。我們曾打過架,就在他死去的前一個月。他很少和人說話,我們幫五保戶掃院子的事他也從不參加。好了,一個死人的事就不再說他了,可我不覺得他是什麼好人。也許死亡會讓一個人變好。
隔三差五,楊桐就會抓著他母親的頭發把她從屋裏從院子裏拖出來,讓她哀求和嚎叫。看得出楊桐對於打他的母親越來越上癮了,他母親嚎叫的間歇也一次比一次短。那時候,我們也不出去看了,包括那些好事的人。無論什麼事時間一長就漸漸平淡,缺少新鮮感和故事性了,隻是這種平淡有時讓人感到可怕。我母親就是覺察出平淡中的可怕來的那個人,她說這家人,也是一輩子。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啊。當然我母親的感慨並不意味她更具什麼同情心,即使當著楊桐母親的麵兒,她也從不掩飾自己的疏遠和厭惡。可是她依然要來。無論我們給她端出的是什麼樣的臉色和表情。那天她來和我母親說她要給楊桐娶一房媳婦,她說她準備賣掉家裏的那頭母牛。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和父親也在,我們並沒有把這事當真,誰願意嫁到這樣的人家,誰願意嫁一個瘋瘋癲癲的人?
我記得當時我父親放下手裏的碗,你家楊桐要是娶了媳婦就用不著打你了。他打他媳婦就行了。楊桐母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的尷尬來,她喃喃地說了幾句什麼走了,那天,她沒有張口問我們家要什麼東西,包括做鞋底的破布也沒要。
我們難以相信楊桐會娶上媳婦,可媳婦還真的被娶進家門了。據說那是一個四鄉的女人,我們沒有看見她,楊桐的父親早早地就把門閂上了,他說新媳婦怕見人,過幾天再來吧。有好事的人在外麵喊總得請我們喝喜酒吧,我們可是送錢來的,楊桐的父親還是那句話,過幾天再來吧。
這一家人做事總是這樣,我們其實早就見怪不怪了。有人甚至懷疑,他家是不是真的娶來了媳婦。
然而晚上的時候我們聽見了女人的哭叫,那聲音明顯比楊桐母親的細嫩多了。那天晚上,好事的人和其他好事的人悄悄地爬進了他們家院子,他們看見,楊桐的父母把一個很瘦小的女人按在炕上脫去了她的衣服,然後兩個人又捆起了她的手和腳。據好事的人說,楊桐的父親告訴楊桐怎樣怎樣可他沒聽明白,或者是楊桐的父親故意沒說明白,於是那個老家夥隻好先脫下了自己的褲子,趴到了瘦女人的身上。當然這隻是據說,好事的人在這個據說裏敘述了太多的細節,那些細節寫在紙上依然會不堪入目,於是刪除了。這裏可空出一千字也可以空出八千字。
第二天楊桐家沒有開門,第三天還是沒有開門。從好事的人那裏得來的消息是,那個女人一直被捆綁在炕上,她赤裸著,她的衣服都被楊桐的母親抱走了。第四天,楊桐的父母上地幹活去了,他家的門上牢牢地掛著一把很大的鎖。
我最終沒有看見那個來自四鄉的瘦女人,她在一個月後偷偷地跑了,楊桐的母親說他們全家所有的衣服都藏起來了,都鎖起來了,她總不能光著屁股跑吧,她光著屁股能跑到哪裏去呢?楊桐的母親說她值一頭牛的錢,這頭牛就這樣跑了,往後這日子該怎麼過呀。我和我父親、母親聽著,聽著,我父親終於忍不住了,他重重地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她跑了是她有福。要是落到你們家,還不如死了呢!
——看你怎麼說話!我母親衝著我父親。可她滿臉的笑容,她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
我父親說這些的時候我在場,我們一家人正在吃飯。可我沒見過楊桐娶來的那個四鄉媳婦,在那個月裏,我去了一趟南方,回來之後她就逃跑了。
後知後覺的鎮派出所終於在一天下午帶走了楊桐。兩天後的下午他又出現在自己家的院子裏,他的頭發理過了,剃成了一個光頭,閃著一股更陰森的青色的光。一進自己的院子,他就伸出手去抓住了他母親的頭發,把她一步步地拖著,像拖一條麻袋那樣一步步地拖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