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裏,我們還有兩次被押到土地祠與藥王廟(在交河,藥王廟供奉的並不隻是藥王。它由三座相連的廟宇組成,分別是藥王廟、劉真君廟和龍王廟。在我記起的時候,劉真君廟和龍王廟均已殘破,隻有藥王廟還相當完好,說起那裏,我們就隻提藥王廟而不提其它兩廟了)之間的空地上,看日本人殺人,那時候真有一種置身於地獄裏的恐怖。他們要是把人好好殺了也好,可是偏不。
走了,也好。母親說。如果實在活不下去了,你們就也走。能走多遠,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們的命了。二哥說要走一起走,母親搖頭,我不能走。我給你爹得守著這個店,就是我死,也得先把它給你爹送過去。那時,她的腿開始有些浮腫,在皮和肉之前積滿了透明的水分。
四月初八,交河大集。兩個日本兵來到集上。像往常一樣。
像往常一樣,擺出攤位的在用力叫賣,趕集的人走走停停,把麵前的物品拿起放下,討價還價,一切都很平靜。那天的天氣很好,太陽升得很高,燦爛而且溫暖,空氣也還是舊空氣,沒有任何不同。
不同的是,在日本兵的背後,多出了個死神。那個死神有著很好的偽裝,他有一張平常的臉,掩在眾人之中,讓所有的人都沒有發現。
啪,啪。聲音很脆,很亮,穿越了鬧市的喧雜,走走停停的人們停下來,他們抬頭,尋找聲音發出的方向——在那個時刻,他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點兒都不慌張。兩個日本兵,突然地倒了下去。就像投在魚群中的兩塊石頭。
這個消息是秦老末送來的,他跑得氣喘籲籲,那時我和二哥正在和母親一起擇菜,他用力抓住了二哥的手。“快快快跑。”進了我家的院子,秦老末也染上了我父親的口吃,他張大嘴,吞著麵前的空氣,“日日日本人……馬上,馬上,要,要來了。”
“你們快走,”母親說,“快點,跟你秦叔走吧,不管家裏發生什麼事,都別回來。”
你也走吧,我們哀求,娘,日本人肯定要報複,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們不用管我!”母親直起身子,踢翻了放菜的盆,“能活一條命算一條命!我們不能斷了香火!我一個老婆子,他們能拿我怎樣?你們快走!”母親拿起掃帚,打在我和二哥的身上:“磨蹭什麼,都磨蹭什麼!是想讓你爹娘死不瞑目啊!你們一個個,就沒能讓人省心的!”
我們聽得見外麵的混亂。我們,也聽見槍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