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是製止不了的,這也許是所謂的命運吧。我知道我說服不了誰,有時,我也說服不了自己。人活得難了,說服自己都少一些底氣。
鄰居趙三叔找到我,說我弟弟偷了他的一百塊錢,他放那錢的時候隻有我弟弟知道,那是他的麻將本兒,可等他用著去取的時候錢已經沒了。我說不可能,我弟弟不是那樣的人,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我們拿人家個瓜、拿人家把柴禾都會把打個半死,盡管我弟弟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偷的習慣肯定沒有。不過,我也答應,一定找我弟弟好好問問,如果是他拿的,我們也一定會將錢送回去。趙三叔笑了笑,他笑得有些陰冷,“我相信你,可我信不著你那個弟弟。他肯定不會承認的。我和你說,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我弟弟果然沒有承認。他甚至為此很生氣,丟下手裏的筐說要找趙三叔理論,但最終沒去。後來他向趙三叔家裏丟了三塊磚頭出了自己的怒氣,其中一塊打碎了趙三叔家的玻璃。後來,又有人找上門來,說我弟弟半夜摘走了她家半畝地的棉花,她發現之後順著印跡找到了我弟弟的門口,也在我弟弟家院子裏發現了沒有被收拾幹淨的棉花桃兒。趙寺家的抱著自己的孩子,怒氣衝衝,她說她找到我弟弟家去論理,可我弟弟和他老婆都沒給她好臉色,說她汙賴,說她沒事找事,把她給推了出來:“你們家沒有種棉花,怎麼來的棉花桃?我怎麼汙賴了?你給我說清楚啊!到底是誰欺侮誰啊?不就是他爹不在家,你們覺得我們沒辦法治你們麼!”可氣的是,我的老婆還在一邊煽風點火,她認定,我弟弟已經有了偷盜的習氣,以後我們家也要防好他。
等我過去的時候,他們家已經沒有了棉花桃。得知我來的原因,我的弟妹從外屋衝到我的麵前,哥,咱們是一家人,你怎麼相信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我們是賊,把屎盆扣到我們的腦袋上,你就能好到哪裏去?別人欺侮咱家窮欺侮咱家弱欺侮咱家有這麼個瞎孩子哥你不能也跟著欺侮我們不是?我不要你可憐我們,但也不許你們給我這家人氣受!光腳的還怕穿鞋的?……她把孩子推到我的麵前,那個可憐的瞎孩子被絆了一下,她的拳頭落在孩子的後腰上:裝,裝什麼好人,真是瞎了眼!給我滾一邊兒去!
一年後。我弟弟喝醉了酒不小心摔傷了,有十幾天下不了炕,正是麥收時節,我老婆自然是一肚子的怨氣,她要求我和弟弟的地分開來收,個人收個人的,反正一起收也還是個人的麥子歸自己,我說不行。咱父親看著呢。咱要是這樣做,村上的人也會說閑話的。後來她打聽到,我弟弟根本不是喝酒摔傷的,而是被人家打的,他一天夜裏去偷人家加工廠的鋼錠,被人家發現了。麥收的那幾天裏,我老婆一邊幹活一邊衝著我的弟妹指桑罵槐,有時的話語也頗為露骨,但她一直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她沒有帶出自己的耳朵。“你就裝聾作啞吧,”我妻子說,“就是吃這個。沒臉沒皮。”我悄悄地對老婆說,你別這樣了,咱父親看著呢,我用下巴指了指地頭上的那棵樹,可她的聲音卻因此又提高了八度:“看著吧,我就是說給咱爹聽的,讓他來評評理!老實人不能總吃虧啊。”
那年秋天,鎮上突然新建起了許多的歌舞廳,招了不少的來自外地的女人,村上許多做漁粉生意的老板經常和客人們光顧,據說這屬於什麼“紅燈區”,得到了鎮政府和派出所的特別照顧,陪客人唱歌跳舞的女人們有時也會做些皮肉生意。那一年,我們村的漁粉生意做得很大,都供不應求,為了增加產量他們開始在漁粉裏摻入不少的沙子,當然為此還要加一些蛋白精,否則在進養雞場、養豬場時化驗會不合格。那一年,小山上的沙子賣得十分紅火,我弟弟加入了賣沙子和往漁粉裏摻沙子的活兒,這個活不重,而且老板們給的價錢不少,還不打白條。他也曾勸我一起幹,很來錢,但我拒絕了。我說,父親看著呢。我不知道怎麼跟咱父親交待。有了些小錢的弟弟顯示了他的不屑,它就是一棵樹了。再說,父親看到了又怎麼樣?我們老老實實又得了什麼好處?再說,又不是我們的假漁粉,又不是我們賣,我們隻是按他們的要求摻的,是真是假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我們村的漁粉生意好了兩年,然後一落千丈,中央電視台的“焦點訪談”對我們村我們鎮的漁粉造假進行了曝光,使得鎮上的各種生意都跟著受到了影響。村上許多人都對此感到惋惜,村長甚至在一個會上大罵給中央電視台報信的人,他說這樣的人給我們村抺了黑,給村上的經濟帶來了巨大損失,如果他知道是誰幹的,一定沒他的好果子吃。我弟弟也說,如果他知道是誰出賣了我們村,也一定不給那個人好果子吃——他也失業了。沙子又回到了沙子應當的價錢,而且政府也貼出告示,不許任何人再去挖沙。我的弟弟,他又恢複到原來的樣子,無所事事,總和家裏人吵架,常常待在外麵不回家……我老婆又聽來了其他的風言風語,她說,我的弟妹和某某人好上了,在一起辦那事的時候讓人家看見了。現在,村上的人都知道。她說得,有鼻子有眼。
無論它是不是事實,要是我那有著邪脾氣的弟弟知道了,肯定會……肯定不是什麼好結果。我得想辦法,我不能看著他們的家庭散了。自從我父親在田間長成一棵樹後,我感覺自己身上的責任和壓力越來越大了。可我,怎麼去說呢?
機會終於讓我找到了。那天我弟弟不在,我和弟妹在田間鋤地,找了個理由,我將自己的老婆打發到一邊兒。我吞吞吐吐,先舉了一個我想了很久的別人的例子——沒用我再往下說,她就明白了,豎起鋤頭,盯著我的臉:哥哥你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吧?別說我沒做什麼,就是我做了,也輪不到你管我,你還是先管管你的弟弟吧,你問問他,在鎮上都做了些什麼,找過多少個小姐?你先管住他再來管我!我不就是生了個瞎孩子麼?你們就屎盆子一個個地往我腦袋上扣!我一身屎,你們就那麼高興?……這時,我老婆突然出現了,她先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拉長了音調:“吆,弟妹啊,誰給咱扣屎盆子了?咱可不能幹他的,咱們要堵著他的門,讓他給全村的人說清楚,咱得跟他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