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打聽到,這個瞎子,說書人,是村長劉權出麵請來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在村委會院外的空地上說書。那時候,村上沒有什麼娛樂,露天電影翻來覆去總是那幾部滿是劃痕的舊片子,而電視,還得兩年後才出現在我們那裏(糧站有了我們村上的第一台黑白電視。每天晚上,村上的人都搬著自己的小凳去糧站,許多人都隻是在門外聽電視裏的聲音,根本無法擠到裏麵去,但絕不影響糧站的晚上像集市一樣熙熙攘攘。幾乎可以說是,風雨無阻。真的,有一次,剛下過雨,我和豆子、屁蟲弄得一身泥濘才趕到糧站,然而在門外已經擠了許多的人,他們多數沒帶任何的雨具)。“他原來是個壞分子!”
豆子說得憤憤。我們知道,豆子最恨地富反壞右,去年他曾用彈弓打掉了一個老富農的牙(那時,文革已經結束,村長劉權在喇叭裏也喊過多次,現在這個階段,都已經是人民內部矛盾,不再劃成分扣帽子,但,多少年了,我們的習慣一時還真改不過來),為此,他可挨了父親一場好揍。但這,隻增加了他更多的憤恨。
“不是,他是地主!地主崽子!是山東來的!”屁蟲知道得更多一些。他為此翹了翹自己的尾巴,不隻一次,我說過,我們都看不慣他的這個樣子:“什麼不一樣!反正不是好東西!”
“你們知道個屁!”這時,王海說話了。他從樹墩上跳下來,將那隻半死的、捆著後腿的青蛙踢向了遠處,那隻青蛙沒來得及叫,或許,王海重重的腳已經踢壞了它的喉嚨。“我覺得,他不是一個壞人。”
屁蟲看了看豆子,然後看了看我。我們都不再說話,既然王海已經說了。這時,隻見王海脫下他的上衣,在手裏揮動,念念有詞:急急太上老君如律令爾等聽真我是玉皇大帝殿前之天罡元帥現令爾等……我知道,他是在學那個盲藝人,他說的是三國:張飛殺了高升,這可急壞了、氣壞了、惱壞了張寶,隻見那張寶披發仗劍,將一道符穿在劍上,念動咒語急急如律令,隻見風雷大作,一股巨大的黑氣從天而降,翻滾著朝劉備的人馬撲過來,裏麵夾帶著雨點、電閃和冰雹,同時還似有無數的人馬從中殺了過來……饒是劉關張三兄弟有勇有謀,也沒見過如此陣式,劉玄德在馬上高喊:哎呀不好,這個老道懂得妖法我們不是對手!三弟速回,後隊變前隊馬上給我鳴金收兵——你聽得這個亂啊……“你們知道不知道,有一本書,叫《奇門遁甲》?”王海問我們,他顯得相當神秘,少有地神秘。
我搖頭。豆子看看我,也跟著,搖頭。而屁蟲則點了點頭。“你知道裏麵寫的是什麼嗎?”
屁蟲點點頭,他盯著王海的臉,然後又努力地搖頭,不,不知道。
“裏麵記錄的是仙人的法術!是陰陽八卦,是招喚各路神仙、各種鬼怪的咒語!”王海,依然用著神秘的語調。我感覺,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天突然暗了一下,變得發黃,而一股風則從地麵上悄悄旋過——我承認,從小,我的膽子就小。
“我要是能得到那本書……”王海的語氣裏有無限向往,“想要包子,念個咒語,狐仙狐仙給我送包子來!馬上就有熱包子擺在桌子上,吃也吃不完……”王海將一塊石子朝樹葉間丟去,“我要是在那時候,我就當張角,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多威風!”
“我不當張角,”豆子說,“我要當就當關公,過五關斬六將,誰不聽話老子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