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癩子,乃是方圓百裏數得著的滾刀肉,從十四歲起,就因為打架傷人吃了官司,一路吃到了四十歲,拿進監獄當走親戚。
偏偏他又懂得拿捏分寸,從不犯什麼重罪,也輕易不得罪官府的人。所以,一來二去,衙門的胥吏就懶得再搭理他,對他平素所做的諸多不法之事,也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偶爾還要利用他來做一些髒活,收拾其他“不守規矩”的“刁民”。
侯張氏今到巡檢所找新來的巡檢告狀,地頭蛇周癩子怎麼可能聽不到半點風聲?因此,早早就派了手下爪牙在巡檢所大堂門口打探消息,並且叮囑對方,隻要情況不對,立刻向自己彙報。
所以,韓青這邊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周癩子的耳朵。待聽聞韓青威脅侯張氏,誣告別人偷牛要反坐,周癩子在大叫痛快之餘,心中立刻湧起了幾分輕視之意。感覺所謂汴梁來的新巡檢,也不過爾爾。
再聽聞,韓青要自己帶著牛,交易文契,到巡檢所當眾核驗。周癩子心中,愈發覺得有恃無恐。
牛,的確是他買的。
雖然錢財的來路不正,交易本身,卻清清白白。
牙行中人胡老六,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坑誰,也不敢坑他。
而縣衙的周主簿,雖然是他的遠方族叔,每年收他不少孝敬,卻也不會拚著自己的前程,在有問題的交易文契上蓋印。
新來的書呆子巡檢想要在交易文契上找紕漏,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故而,本著讓新來的巡檢見識一下自己的本事,以便將來雙方打交道的念頭。周癩子接到張帆的傳喚之後,沒讓對方為難,就非常配合地,趕著牛,帶著交易文契上了路。
一路跟張帆東拉西扯,談笑風生地,就來到了巡檢所大堂門口。
山路崎嶇,這一來一回,就是一個半時辰。
鄉野集市收攤早,大堂門口,看熱鬧的人,也已經散去了過半。但是,還有一些無所事事,或者心癢難搔者,堅持留了下來,準備看新來的糊塗巡檢,究竟能如何判這幢糊塗官司。
“既然周大官人也來了,就讓他和侯張氏一起進來,與本巡檢一道,仔細核驗交易文契!”韓青正等得昏昏欲睡,見到張帆回來交差,立刻打著哈欠下令。
“是!”弓手和鄉勇們,懶散地答應著,重新打開正門,將原告和被告,一並帶入大堂。
令他們感到非常詫異的是,簡單一個交易文契核驗,原本三眼兩眼就能解決的麻煩,竟然被韓巡檢,給玩出了諸多花樣。
先一字一頓,將上麵的文章朗讀了三遍,確認原告被告,都聽得清清楚楚,毫無異議。然後,又指著上麵的花押,官印,讓雙方辨認。
最後,唯恐落下什麼話柄,他竟然讓看熱鬧的百姓,自行推舉三名年長望重者入內,幫忙驗看,交易文契,到底是真是假,到底跟外麵的大黃牛,對得對不上。
如此折騰,時間消耗的可就長了。
原告和被告,各自懷著心事,還不覺得厭煩。而那大黃牛在周癩子家,中午根本沒吃飽。下午又被趕著走了二十多裏路,早就餓得兩眼發花。
此刻被拴在大堂門口的樁子上,等到了紅日西斜,還不見半點草料和清水,忍不住扯開嗓子大聲抗議,“哞——”
“我的大黃啊——”侯張氏被這一聲牛叫,叫得肝腸寸斷。以手掩麵,嚎啕大哭。
“大嬸,你肯定認錯了。牛是俺花了四吊錢,在集市上新買的。有中人和官府發的交易文契為證呢!”周癩子勝券在握,撇著嘴,抖著腳,高聲反駁。
被看熱鬧百姓們臨時推舉出來的三位老者,雖然對周癩子的舉動不滿,卻從交易文書和牛身上的印記方麵,找不出任何毛病來,隻能無奈地搖頭。
正準備勸侯張氏認命了事。卻不料,坐在書案後的韓青,忽然抓起鎮尺,奮力下拍,“啪!”
周癩子,侯張氏,三位老者,連同在場的弓手和鄉勇們,被嚇得齊齊打了個哆嗦。趕緊停住哭泣、冷笑和歎息,將目光轉向韓巡檢,聽他做最後的裁決。
“區區畜生,竟敢咆哮公堂,來人,將它給本巡檢牽進來!重打二十,以儆效尤!”對侯張氏,周癩子和其他眾人的反應,視而不見,韓青如同發了癔症般,指著門外的大黃牛高聲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