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隨著他一句“恍如隔世”出口,來人心中頓時一酸,兩眼迅速開始發紅,“可,可不是恍如隔世!我等,我等當初誰能想到,朝廷,朝廷為了給黨項反賊出氣,竟然不惜我等的性命?!”
“唉——”有關幾個太學憤青,當街毆打黨項使節的魯莽舉動,私家偵探韓青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此刻不知道如何回應才算正常,隻好本著少少錯的原則,再度低聲長歎。
“我本以為,你祖父做過殿前軍都虞侯,堂叔又是屯衛大將軍,官家總得念幾分舊情。沒想到,沒想到,他們真的不管你。”聽到他的歎息聲,楊旭心中愈發難過,眼睛也紅得越發厲害。
“我當初,我當初應該一個人,把所有事情扛下來的。當時動手的同窗那麼多,多一個,少一個,朝廷怎麼可能弄得清楚?我,我……嗚……”
一邊抬手抹淚,他一邊斷斷續續地訴。越,心裏越難受。到後來,竟語不成聲!
“季明,季明,我的季明兄!你我兄弟半年沒見,不這些,不這些行嗎!”雖然不認為鵲巢鳩占之後,自己跟楊旭之間,友誼還能繼續,但是,私家偵探韓青,卻依舊被對方哭得心中酸澀難耐。紅著眼睛,柔聲開解。
“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的麼?金牛寨地方雖然偏僻了些,卻山清水秀。”
“並且我在這邊,還一不二!”
“來人,退堂。今塌下來,本巡檢也不搭理了!本巡檢來了至交,需要好生接待!”
最後這句,卻是對弓手,鄉勇和堂外看客的。因此,聲音極為宏亮,唯恐大夥聽不清楚。
楊旭也因為這句話,迅速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趕緊抬起手,在臉上亂抹,“好,不,不。我隻是,我隻是,隻是又見了你。高興,高興!!”
一路風塵仆仆,他的臉本來就滿是塵土。再被髒手一抹,頓時就跟眼淚和了泥。
韓青頓時被逗得莞爾,緊跟著,心髒卻又受到了前世主人的影響,裏頭五味陳雜。
悄悄用手捋了一下胸口,他吩咐鄉勇幫自己打來了清水。隨即,又親自扶著楊旭去了二堂,交代官府給自己配備的仆婦,心伺候對方淨麵更衣。
鄉勇和仆婦們,剛剛看了一場精彩的“審牛”大戲,心中對韓巡檢好生佩服。因此,愛屋及烏,對韓巡檢的好友,也照顧有加。
趁著大夥忙做一團機會,韓青趕緊抽出神來,在身體原主人的記憶裏,仔細翻檢與來客交往的所有畫麵。並且努力模仿身體原主人的舉動,習慣和話風格,避免自己與他出現太大的偏差。
對方跟“他”真的很熟。
熟到韓青恨不得立刻躲到山裏去,別跟對方見麵那種熟!
對方與太學生韓青一樣,是將門之後。其祖父也與太學生韓青的祖父一樣,都曾經在大宋太宗皇帝帳下效力,深得皇帝信任。
韓家與楊家,在汴梁城內的府邸,位於同一個坊子。自打太學生韓青記事時候起,楊旭跟他兩人就一塊摸爬滾打。
從上樹掏鳥,到下河洗澡,凡是讓大人頭疼的事情,隻要韓青幹過,就少不了楊旭的份兒。
韓青某因為調皮搗蛋吃家法,楊旭那邊肯定也是屁股開花。
托庇各自祖上的餘蔭,二人同時進入太學就讀。同一年因為成績出眾,被升入上舍。隨即,又在同一,被太學山長鄭長風,視為衣缽傳人。
大宋太學生韓青不滿朝廷與夏國公議和,辜負了邊關將士和西北百姓,刺血上書。聯署“憤青”名單裏,自然少不了楊旭。
而當街將西夏使者從馬背上拖下來痛毆,下手最狠的幾個人裏頭,韓青自謙排在第二,楊旭肯定排在第一。
唯一不同的,是兄弟倆打了西夏使者之後的待遇。
朝廷大怒,著落有司從重成懲處。參與動手的同學,要麼貶謫去了海南摘椰子,要麼貶謫去了廣南西路吃荔枝。
韓青的家裏托了關係,才讓他被從輕發落,丟到西北邊陲寨做巡檢,戴罪立功。
而楊旭,雖然年齡比韓青大,下手比韓青狠,卻被列為“盲從”者,交給其家人領回去禁足兩個月,就算了事。
實際上,禁足還不到半個月,此人遠赴其祖父,重兵在握的現任鎮、定、高陽關三路後陣鈐轄楊嗣帳下,做了一名錄事參軍!
並且,還因為主動投筆從戎,忠心可嘉,在朝廷那裏獲取了一個從七品翊麾校尉的散職。(注:北宋前期官職含金量高。六品以上就是高官。)
可真應了那句話,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在二十一世紀,私家偵探韓青可是沒少見到有權有勢人家弟犯了錯,有司將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沒想到這竟然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換在十一世紀,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