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荒誕。
雲玨聽到有人咳嗽,又沒找到人,便不再搭理,注意力重新回到馮筠這頭。
她得寸進尺,厚顏的問:“那你覺得哪裏寫的好?”
哪裏寫得好?
此時此刻,馮筠竟生出一種自己在被這放□□子調戲之感。
將要發作之際,內裏傳來馮母的聲音:“怎麼讓雲娘子站門口呢!好歹給人家倒杯水呀!”
馮筠還沒想好措辭,雲玨已開口:“夫人莫怪,師兄正在指導我一些學業上的難題,這可比吃喝來的重要!”
馮母一聽,隻覺自己打擾了他們談話,讓他們聊完了進屋用飯,自己便進屋了。
馮筠看見母親,雲玨先前所為又躍入腦海。
別的不敢說,她在長輩麵前討喜的樣子,倒是真切。
在瞞住母親的事上,雲玨幫了大忙,讓他省力很多。
片刻功夫,前一刻的忍無可忍的心境莫名被拓寬,好像又能忍了。
哄走馮母,雲玨轉身看向馮筠,眼神意思明確——我們繼續說,你覺得好在哪兒?
頂著少女純淨的眼神,馮筠不好再保持緘默。
他費神的想了想,硬著頭皮道:“你的詩……情真意切。”
雲玨明眸更亮,如遇知音:“你讀懂了?”
馮筠認命的點了點頭,這麼灼熱的少女懷春,哪個能不懂?
雲玨又問:“你讀懂這首詩,還覺得它寫得好?”
她真的有些得寸進尺了,馮筠這樣想。
可除了點頭,他也說不出別的了。
雲玨很是高興,眼底似淬了碎星,也不知是勾起了什麼少女情懷。
但馮筠已不準備與她在這耗著。
就在他準備終止對話時,眼前的少女忽然輕輕歎了一聲:“寫詩的時候,隻是有些想家,來了你家,見到老夫人,我又想我娘了。”
馮筠準備好的話悉數梗在喉嚨口,生生愣住,將雲玨這句話重新咂摸一遍後,他心頭微動。
“這……這不是……”
雲玨歎了口氣,緩緩道:“長安的人提及隴西,隻知玉門關如何如何。可偌大的隴西之地,豈會隻有這處景色?”
“不同時候,不同人,見到的每一眼,都是不一樣的。”
馮筠終於問出口:“你寫的……是隴西?”不是少女思春?
雲玨點頭:“嗯!算算時候,現在的家裏和軍戶人家,大概就是這樣。”
這樣?這樣是哪樣?
馮筠有些疑惑,主動問:“你寫的詩,描繪的是家鄉春景?”
雲玨聽出他的疑惑,索性耐著性子從從頭講起——
“隴西的駐軍主要有兩部分,一部分守境,一部分留境,又依照四時節氣調換。”
“邊境地險,環境亦不好,而留境的駐軍除了日常操練便是巡防,偶爾還能與家中人碰麵。”
“你不知道吧,隴西軍很多軍戶家眷,若沒有高堂奉養,或得了高堂首允,是會同行的。”
“所以大家都將內調當做休旬假,用他們的話說,人在邊境,哪怕隻是站崗守衛,也一刻不得放鬆,回到境內,哪怕從早到晚都忙,精神卻是輕鬆的。”
雲玨說起隴西駐軍種種,眼神更亮,馮筠聽得入神,並未打斷她。
“對軍戶家眷來說,最不願意得知自家的被編排到寒冬守境。氣候更苦自不必說,當中還夾著年節,這種時候家中無人,不僅失落,還更擔心。”
聽到這裏,馮筠已然懂了。
“所以,待到春暖花開再逢例行調動時,女眷們攢了一個寒冬的期盼,終於盼到了頭?”
說這話時,他對雲玨的輕視和不屑早已蕩然無存,甚至有些自慚形穢。
原來如此。
這首詩,並不是她自己思春的情詩。
“嗯!”雲玨重重點頭:“我的嫂嫂,嬸嬸,還有許多叔伯家裏的女眷都是這樣的!若輪到她們家的在寒冬守境,可能整個年節都過不好。待到春暖花開,諸君歸來,便又比誰都歡喜高興。”
“夫子讓我們寫春詩,說風、雨、日、月,花、草、木、水皆可列題,再借以抒情。旁人選什麼,自是偏重於自己看到的是什麼,而我這十多年的春日情景,所見最多便是這些盼郎歸的家眷,為何就不能寫了?為何就不堪了?不懂。”
她說的嚴肅又認真,隱隱的,還有幾分不服氣。
偏偏是這番話,讓馮筠心頭猛震,勾連起他心底的情緒,逐漸翻騰。
既然眼中所見隻有這些,為何不可寫?
為何一定要迎合旁人所看重的風氣,去強行適應根本不適合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