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敘沒有雲玨的大膽,即便心中情緒湧動,也隻能默默按住心中,澀聲提示:“聖人欲激勵眾人好學向上,感恩報國,令我大周呈現新朝蓬勃之態。蒙受君恩,所抒之情,理當更顯壯誌與感恩。”
他已將語氣拿捏的十分含蓄,卻還是叫雲玨聽得柳眉緊擰。
馮筠此刻根本無法在她說重話:“你……”
“你且等等。”雲玨肅起小臉。
“你整日與博士往來,知博士喜好這很正常,可你憑什麼說陛下也是這般想的?”
馮筠抿了抿唇,並不想與她深究這個問題。
她終究隻是個女子,又豈會知道入朝為官的不易和侍奉君主的那些門道?
知道此詩深意後,他已知自己誤會了她,恰逢馮母來催,馮筠適時地結束了話題,和聲請雲玨入內用些粗茶淡飯。
雲玨本被他的話擾的有些不高興,可轉身朝屋裏走時,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馮筠見狀,無奈的笑了一下,正要跟進去,餘光裏忽然閃過一道人影。
他轉頭看去,隻來得及看到一片淺色衣角。
馮筠愣了愣,從昨日就有的疑惑,在這一刻忽然就有了答案。
他微微斂眸,轉身進了屋裏。
……
馮家的飯食的確簡陋,哪怕馮母精心製作,也不及雲玨平日裏帶的飯食一半精美。
可她一點不嫌棄,吃的津津有味卻不失禮數,馮母悄悄看了她好幾眼,越看越喜歡。
她知道長安城中貴女如雲,也知那些大戶人家不是他們小門小戶高攀的起的,但若大郎能娶得這樣討人喜歡的娘子,對他仕途又有助益,那可真是太好了。
雲玨並不知馮母心裏想著什麼,用完飯後,她同馮家人道別。
在馮母的暗示下,馮筠外出相送。
將軍府的馬車停在路口,兩人一路走去,馮筠心裏還想著事,幾乎沒怎麼說話。
雲玨上車前,忽然回頭看向馮筠:“孫博士說,我那首詩得重寫。”
這話有些突然,馮筠思緒回籠,想了想,覺得相當合理。
他第一次對女子拿出十足的耐心與溫和:“若詩中抒情真如師妹所說,其實並無不妥,或許可改一改詞句,將感情含蓄表達,會更容易讓博士接受。”
雲玨竟輕輕笑了一聲,神神秘秘的說:“馮師兄,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馮筠:“什麼?”
天色已沉,少女笑容卻明媚嬌俏,蓋過了這方寸之地的簡陋陰暗。
她說:“隨軍家眷,不止是為了偶爾一次團聚才千裏迢迢長途跋涉,還因為害怕。”
馮筠今日已被她的話震撼多次,這會兒反倒好奇更多:“害怕?”
“嗯。”雲玨點頭,像是在談論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戰事勝敗無常,但無論勝敗,都有死傷。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家的。”
“她們怕除了自己,再無人會時時刻刻牽掛著上戰場的兒郎,萬一他們戰死沙場,至少還有人會第一時間找去,叫他們不必在那裏躺的太久,馬革裹屍,殺伐一生卻倉促收場。”
“所以,她們也從來不懂得含蓄。”
“想念就是想念,牽掛就是牽掛。情到濃時,或抱或親,或拉或拽,說是旁若無人也不為過。畢竟,總要叫對方看的清清楚楚,不憋想說的話,不藏想給的情,才不會有遺憾。”
雲玨三言兩語,讓馮筠在腦海中自動勾勒出一副畫麵,是她詩中的場景——
人走時,裁柳作留意;得歸訊時,便梳妝打扮著滿繡新裙,歡喜輕旋,裙擺如千花綻放,喜不勝收;歸又未歸時,歡喜變作焦慮徘徊,隻能夢入君懷。
從頭到尾,人始終未歸,詩中人的情緒已大起大落,可想而知,待人歸來時該是何等熱烈。
的確是……完全沒想過含蓄。
就像她喜歡尹敘,從不懂保留矜持。
雲玨提擺蹬車,站在車上回頭看他:“我覺得,鑒賞這種事,百說百通,不該釘死在一家之言中。就好比博士看了我的詩叫我重寫,你是今次課業榜首,看了卻說我寫得好,可見博士所言並不可信,我的詩未必糟糕到讓人看一眼都覺不堪的地步。旁人眼中什麼算好,我眼中什麼是好,並不統一。”
馮筠心緒生亂,上前一步,無措的看著她:“你、你隨意聽聽就罷,可莫要胡來。”
雲玨瞅他一眼,飛快鑽入車內。
就在馮筠以為她要走時,車窗簾被掀起,露出了少女俏皮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