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姮大約是累了,歪著腦袋稀裏糊塗睡過去,梁瀟將盛藥的小瓷瓶放回屜櫃,回來看她,見那濃密卷翹的睫毛上濕漉漉沾著淚水,眼皮紅腫,腮下還有未褪盡的殘餘脂粉。
他想抱她去沐浴,又怕半途她醒過來,便喚進棣棠和籮葉。
棣棠先前是不準進寢閣的,隻有梁瀟開口,她才能進來。
子時,夜已過半。
梁瀟沐浴後換了身天水碧的家常緞袍,拐去自己幼時住過的偏院,黑漆漆的,卻有二十幾個暗衛駐守,見梁瀟過來,為首的進屋扭動書櫃後的機關,兩麵牆簌簌後移,閃出一條暗道來。
暗衛執一盞風燈,先進去照明。
梁瀟拾階而下,走了一段,麵前有麵寬幾丈的牆,薑墨辭就坐在那裏等他。
他於黑暗中聽到腳步聲,忙問:“誰?”半日水米未進,聲音已有些嘶啞。
梁瀟終究還是對謝晉下不了手,把他請去西廂房住,隻拿薑墨辭開刀。
來回踱了幾步,梁瀟就是不出聲,目光冷冷看著薑墨辭,驀得,開口道:“我實在想不通,你在成州的日子雖說過得不甚富足,但好歹頂著靖穆王內兄的名號,沒有人敢為難你。為什麼還要勾結亂黨?你真覺得自己七年前躲過一劫,後麵就會一直好運?”
薑墨辭反應了一陣,爭辯:“我沒有勾結亂黨,我隻是救了幾個無辜的孩子。”
“那幾個孩子是亂黨之後。”
“那不是亂黨,是被搶奪田地,失去活路的平民。”
“不管因為什麼,隻要他們豎起旗幟反叛朝廷,他們就是亂黨。”
薑墨辭無言,半天才道:“你是輔政王。”
梁瀟不屑:“那又如何?”
“你權勢滔天,耳聰目明,焉能不知天下苦暴.政久矣。豪紳權貴肆無忌憚圈占土地,恩蔭製大盛,更戍法百年,底層讀書人沒有出頭日,百姓失去土地流離失所,戍邊士卒被層層盤剝。朝中大臣卻隻知粉飾太平,凡力主新政的有識之士早在七年前就被殺光了!”
七年前,衛王和辰羨便是新政黨之首。
這就是薑姮一直苦苦追尋,辰羨不惜賠上性命也要做的事情。
梁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湛涼一片:“是呀,已經被殺光了,七年前他們活著尚且做不成的事,如今,你還在做什麼夢?”
薑墨辭沉默良久,道:“辰景,我記得,在最初,你並不是這麼冷血殘忍的人。”
梁瀟譏諷道:“我不冷血不殘忍的時候,我得到了什麼?七年前,我同情過新政黨,也幫過他們,可當他們的密謀東窗事發,那些人為了保全辰羨,竟設計把我推出去替他頂罪。若非當時崔皇後救我,我早就已經死在大理寺的天牢裏了。”
薑墨辭麵露詫異:“什麼?”
梁瀟深吸了口氣,提及往事令他煩躁生厭,不想與再與薑墨辭多言,轉身要走,誰知薑墨辭聽見腳步聲漸遠,忙叫住了他。
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用對付我的手段磋磨過姮姮?”
地牢暗不見天日,有一股涔涔寒氣從地磚的縫隙往上泛,順著袍裾衣角鑽進去。
一陣令人絕望的寂靜,不言而喻。
薑墨辭顫聲道:“為什麼?她做錯了什麼?”
這話好生熟悉,好似謝晉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梁瀟本來想讓薑姮好好睡一覺,卻叫薑墨辭又勾出幾分綿密入骨的怨恨,出了暗室,又回到後院。
薑姮正坐在浴池邊出神。
梁瀟甩開簾子闊步進來,把她撈起來,捏著她的下頜,冷聲質問:“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很無辜?七年前,是你自己說要用自己換父兄一條生路的,我救了他們,你又給了我什麼?”
“整整七年,你愛過我嗎?你給我的隻是一具空殼,一具空殼值薑家父子的兩條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