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育院還是老樣子, 吳娘子照顧一大群孩子,中間跨了個年關,因城中人要守國喪, 不敢像往常一樣張燈結彩,嬉笑玩樂,隻是關起門吃了頓團圓飯, 飯後顧時安挨著檢查孩子們的功課, 然後給紅包。
薑姮進去時,吳娘子正讓一個大一些的孩子領著大家念書。
——“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1)
朗朗上口稚嫩清爽的孩童誦詩聲從欞窗格裏傳出,和著東風輕嘯, 枯枝窸窣,甚為幽遠清澈。
薑姮不由得笑了。
梁瀟緊盯著她,見到她笑,不由得一怔。這些日子他和梁玉徽挖空心思想讓她開心一些,最多不過換來她敷衍式的勾唇, 卻從未見過她笑得這麼明燦。
好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 她笑靨明媚,永遠不知愁。
他不禁有些惆悵, 輕聲問:“姮姮, 你當真這麼喜歡這裏嗎?”
薑姮的笑減弱了幾分,低垂下睫羽, 沉默著點頭。
她日漸消瘦, 下頜尖尖,一小捧臉白皙玉潤,格外惹人憐惜。
梁瀟摸她的臉, 想把她的唇角再提起來,柔聲與她建議:“我命人把這些孩子弄去西郊別館陪你吧。”
此話一落,薑姮臉上的表情堪稱驚恐。
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仰頭看梁瀟,拚命搖頭。
顧時安也嚇了一跳,忙上前道:“鄉野孩童,頑劣不守規矩,恐衝撞殿下,還是……還是讓他們在這裏安心生長吧。”
梁瀟麵含不快地睨了他一眼,再看薑姮一副如臨大禍的惴惴模樣,心中鬱沉。
怎麼?他是洪水猛獸不成?各個都怕他成這樣。
他強忍下濁氣,摸出薑姮的手揉捏,帶著幾分討好地輕聲建議:“既然你不喜歡把他們弄去西郊別館,那我就讓尚工監的人來修繕一下這間破屋,再遣個大學士來教他們念書,哦對了,不是沒有肉吃嗎?”他看向顧時安:“你去別館賬房領錢,每月一百兩,專款專用,用來給這些孩子買肉。”
他做的是善事,可做善事的方式頗為倨傲,甚至連正眼都不看顧時安,隻拿眼梢瞟他,仿佛是對他這個人極不滿,對這裏的一切極不屑。
顧時安心裏清楚,若不是為討美人歡心,靖穆王幾時能紆尊降貴來這窮鄉僻壤裏關注升鬥小民的疾苦。
態度不好就不好吧,好歹是白花花的銀子,人窮誌短,他顧時安早就不要臉了。
做完心理建設,顧縣令滿麵堆笑,受寵若驚地朝梁瀟揖禮謝恩,還極為體貼捧場地衝薑姮道:“殿下真是心善,是個體恤百姓的好殿下。”
薑姮愣愣看他,驀得,笑了。
這一笑像是被逗笑的,笑得身體顫抖不止,她抬手捂唇,纖細柔潤的手也跟著顫。
梁瀟在一旁看得甚是鬱悶。
不光孩子們能讓她笑,顧時安也能讓她笑,唯有他梁瀟不行。薑姮一見他就神色淡漠如冰,倒是不會反抗他,可那樣宛若失去魂魄的順從有什麼意思?
三人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沒有打擾孩子們念書,又悄悄地走了。
但吳娘子追了出來,她是來還薑姮金鐲子的。
剛才在屋裏她就察覺到窗外有人,定睛細看,見是顧縣令陪著何朝吟和一個陌生男子,她本想出來打個招呼的,可瞧見顧縣令暗中悄悄朝她搖頭,才假裝沒看見。
眼見他們要走,吳娘子猛地想起薑姮留給她的金鐲子。
她用一塊鞓紅綢帕包著,塞給薑姮,煞是詫異地打量她的裝束。
她的打扮很素淨,一襲藕絲秋半雲雁細錦廣袖裙,披著油滑水亮的雪白狐裘,梳軃肩高髻,戴白角梳冠,發髻間點綴些珠珀花勝。
吳娘子原本就知道她美,可沒想到能美到這地步,像精心雕琢的偶人,美得人精心歎目。
她想再多看薑姮幾眼,可隱約察覺到斜側投射過來一道冷光,她循著看去,見站在薑姮身邊那男人眉目冷峻地低睨自己,目光很是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