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薑照還要說,忙生硬地轉過話題:“謝夫子本要和我們一塊來的,誰知中途遇見了同窗好友,非要結伴去鬥詩,說晚個三四天再來。這人啊,越老老得像孩子一般了。”
這些年謝晉一直在成州陪伴薑照。
他和薑家不同,因為不曾在朝為官,沒有因新政而獲罪,隻是名聲上受損,被逐出師門,舊交多數敬而遠之,很是落拓了一陣兒。
這種讀書人最看重顏麵名聲,即便如此,也讓他難受。
起初,他和薑照是互相作伴,互相療傷。到後來,薑墨辭和林芝芝要為內外瑣事忙碌,薑照不良於行,謝晉放心不下他,才遲遲沒有離開成州。
這麼多年,說是夫子,其實已與家人無異。
薑姮與他們寒暄,笑靨明媚無瑕,隻是眼尾不經意掃到林芝芝懷中的孩子,會流露出悵惘低徊的神情。
但她很會遮掩,誰都沒有察覺。
還是蕪蕪“噠噠”跑到她身邊,拽她的衣袖,仰起一張幹淨澄澈的小臉問她:“姑姑,你是不是不高興?”
薑姮一怔,展開手掌掬捧她的下頜,笑說:“沒有,姑姑見到你們很高興,姑姑已經許久沒有這麼高興了。”
林芝芝瞧出薑姮的落寞,順勢提出讓竹竹去陪她,被她婉拒。
她托詞累,先一步回寢閣休息。
薑墨辭察覺出林芝芝的殷勤用心,暗暗皺眉,拿胳膊肘拐她。她卻低聲道:“孩子跟著我們能有什麼出息?罪臣子孫是不能科舉為官的,難道一輩子做個低三下四的平民?明明他的姑父可是權勢滔天的輔政王……”
薑姮步履沉重地走出寢殿,臉上原本那一點虛浮的笑意徹底涼散。
她知道父親年事已高,身體一直不好,她想讓他過幾年好日子,想利用權勢平複他內心的委屈傷痕。
可她又怕,怕他終有一天會知道,這些東西究竟是如何得來的。
他的女兒,他自認為嬌貴柔弱的女兒,在他看不見的茫茫歲月裏,都經曆過什麼。
她甚至有些後悔,當初梁瀟提出要接他們來的時候就該竭力反對的。可……孩子又是何等無辜,她看懂了林芝芝的心機,不願怪她,反倒更加生出憐憫。
薑姮恍然驚覺,原來家人團聚,會讓自己陷入另一個兩難撕扯的境地。
接受恩惠,特別是接受梁瀟的恩惠,並不是一件多麼令人愉快的事。
她恓惶地回到寢閣,伏榻胡思亂想,一直到深夜,梁瀟才帶著一身酒氣回來。
她也終於知道,究竟是何等要事才讓梁瀟中途扔下嶽丈一家。
是崔元熙,他比詔書上的時間提前抵達襄邑。
並且帶來了天子詔令。
冊封靖穆王梁瀟為攝政王,執掌全國軍政要務,代掌虎符璽冊,免麵聖跪禮,百官見之需三跪九叩,自稱下臣。
大燕自開朝以來,從未頒過如此詔書,此詔一宣,梁瀟儼然已是無冕之君。
梁瀟醉意醺醺,紅暈自薄瓷般的俊秀臉龐上滲出。他蠻橫地將薑姮攬入懷中,擱在膝上,湊到她耳邊道:“姮姮,你給我生個兒子,將來我會予他萬丈榮耀,顯赫帝位。”
薑姮從很久之前就堅信,這世上誰都可以有孩子,唯獨梁瀟不行,他沒有資格,他不配。
她乖乖坐在梁瀟的膝上,眉間眼底浮著柔瀲的虛光,抬手攏住他的脖子,道:“辰景,我們說好了,我們不要孩子,我每天都喝避子湯的,生不出什麼孩子。”
梁瀟閉眼,高挺秀立的鼻梁沐在淡淡燭光中,在旁側遮出兩道淺陰,顯得瑰美姿容愈發沉晦莫測。
猶如兜頭一盆涼水,將方才熾烈燃燒的熱情喜悅悉數澆滅。
在短暫的沉默裏,薑姮又湊上去親他:“要孩子做什麼呢?教養孩子是需要極多的精力和耐心的,你不會覺得厭煩嗎?”
梁瀟嘴唇微微翕動,半晌才靠在薑姮身上,歎道:“好,你不想要,那我們便不要。”
兩人安靜坐了一會兒,梁瀟把薑姮橫抱起來,步履略微有些紊亂,入帳熄燭。他躺在她身側,執拗地來抓她的手,修長的手指緩緩合攏,帶著點患得患失的緊張。
薑姮不動,靜心控製自己的鼻息,讓發出來的輕微呼吸聲極度均勻緩和,像是已經入睡。
大約一炷香,身側也沒了動靜,她以為梁瀟也睡著了,將要翻身想離他遠些,恰於此時,身側飄來他的聲音。
“姮姮,其實你早就不愛我了。”
“從那個孩子沒有了之後,你對我就再也不剩什麼感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要開始準備徹底脫身了,隻不過這一回男主要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