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梁瀟這副別扭樣子, 薑姮腦中靈光一閃,猜測:“崔太後?”
梁瀟合上目,輕輕揉捏鼻骨, 看上去頗為頭疼地輕“嗯”了一聲。
薑姮鬧不明白, 崔太後為何要在這個時候來襄邑?若她當真關心襄邑的局麵,關心這一方水土和百姓,早在戰事之初就該前來阻止。
崔元熙是她的弟弟,她和梁瀟又是那種關係, 她是阻止同室操戈的最佳人選。可她生生等到烽火燃遍襄邑才出現, 怎麼?是聽說崔元熙節節敗退, 想來救他一命嗎?
薑姮直覺沒有這麼簡單, 就她所見, 她覺得這崔家姐弟利益瓜葛甚於骨肉情深, 崔元熙這條命還不值得崔太後專程跨過多舛亂世、頂著狼煙走這一趟。
她想再問問梁瀟,可梁瀟已顯出幾分不耐煩, 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倏地問薑姮:“你想不想做皇後?”
薑姮霎時僵住。
這兩個字於她而言是很遙遠的,哪怕這些年梁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扶搖直上, 哪怕身邊人總恭維他是無冕之君,她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可能會禦極天下。
若是父親在這兒, 他可能會怒斥梁瀟大逆不道, 犯上作亂,可薑姮心中所想卻隻有:他能是個好皇帝嗎?他能仁慈愛民,拯救這亂世黎庶於水火之中嗎?
她有些懷疑,甚至還有些害怕。
薑姮緘默不語,梁瀟眼睛裏閃出些刺目的光,炯炯刺向她, 問:“你是覺得,我不配嗎?”
薑姮搖頭,正要說些什麼,梁瀟朝她伸出手:“過來。”
她走過去,梁瀟將手放在了她的腹部,隔著緞衫輕輕撫摸,道:“這是我們的骨肉,我想給他最好的,這世上還有什麼好能比得過君臨天下?”
薑姮覺得荒謬。
前不久他還對自己說過,他追逐權力多年,雖然艱難攀爬至頂峰,可仍舊是不快樂的。權力尚未給他帶來多少快樂,他又憑什麼覺得孩子會認為君臨天下才是最好的禮物。
她道:“如果我說,我想讓他過平凡人的生活,不想讓他沾染權力,攪進這名利場裏。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在癡人說夢?”
這些年,她見過了太多興衰榮辱沉浮,當年的衛王和辰羨何等尊榮風光,可是一朝落敗,卻連性命都保不住。
如今,梁瀟帶著他們爬得越高,她越是心驚膽戰,擔心登高跌重。
梁瀟一愣,懶懶地後仰,挑眸凝睇薑姮,“你心裏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薑姮還要爭論,梁瀟已覺得無趣,決心結束這個話題,將衣袖攬於身前,緩和了語調道:“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他不肯假手於人,讓薑姮攙扶著他,去到篋櫃邊,將手探進去,艱難地摸索一番,拿出一個上了鎖的螺鈿盒子。
他從魚囊裏摸出一把精巧的銀質鑰匙,將盒子打開,裏麵裝著一對金鐲子。
正是當初薑姮戴著逃離他的那一對。
後來這兩隻金鐲子輾轉流離,一隻被薑姮賣給了顧時安,一隻留給了吳娘子。吳娘子的那隻她知道,是在還給薑姮時被梁瀟拿去了,可另一隻……
梁瀟極為珍重地把鐲子拿出來用紅綢帕擦拭,道:“我給你贖回來了,薑家舊物已經沒剩多少了,你給得倒大方,也不怕嶽父知道傷心。”
他擦完後,把兩隻金鐲子依次套到薑姮的腕子上,道:“我受傷昏迷前就一直在後悔,怎得不早點給你,這一關若是捱不過去,就這麼死了,那豈不是再也沒有機會親手給你戴上。”
薑姮低頭看著腕上爍爍金光,一時心緒複雜,她艱難開口:“謝謝你。”
“嗯?”梁瀟詫異,唇邊漫開一抹柔光瀲灩的笑:“謝我什麼?”
薑姮看了看金鐲子,又看向他的胸口。
梁瀟抬手隔衣摸了摸自己傷口的位置,麵露悵惘:“姮姮,不瞞你說,替你擋住這一刀的時候,我想若是就這樣死了,也未嚐不好。雖然有些小遺憾,可畢竟是為你而死,餘生你想起我時,總要記我點好,不至於全是恨和怨吧。”
薑姮咬住下唇,似是在掙紮。
更漏裏流沙簌簌陷落,窗外響起更鼓聲,月貫中天,繁星如洗,辰光正於悄無聲息間流逝。
梁瀟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輕輕打轉兒,“可是,上天讓我活下來了,我們……能否重新開始?”
薑姮總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輪回,反複掙紮抗拒,一路艱難走來,又回到了起點。
她對他狠不下心了,她無法對一個舍命救自己、肯為自己去死的人惡語相向。
可是,兩人中間又隔了太多、太多……
梁瀟的聲音幽幽回蕩在靜夜裏,輕柔而極具蠱惑:“你再仔細想想,我昏睡的這些時日,你真的快樂嗎?輕鬆嗎?沒有我的日子真的就那麼好嗎?如果不是,何必非要執念於過往,堅持自苦?把那些事情都忘了,重新開始不好嗎?隻要有我在,你可以安睡每一個夜晚,這樣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