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姮的思緒全亂了。
她腦中如有一團亂絮在纏繞拉扯,攪擾得她頭疼。梁瀟抬起胳膊摸她的臉,柔情似水,體貼而寵溺:“你好好休息,安靜地再想一想,我還要見幾個朝臣,先去書房。”
他揚聲喚進姬無劍,讓他攙扶自己去書房。
垂荔遊廊杳長幽靜,廊下紙燈在夜風裏輕晃,昏黃燭暈打在地上,耀出一地憧憧亂影。
梁瀟踏著影子前行,唇邊尚留著哄勸薑姮時的繾綣笑意,身側的姬無劍屢屢側首看他,驀地,輕歎了口氣。
梁瀟收斂笑意,問:“阿翁有話要說?”
姬無劍眉間盡是擔憂無奈:“您也……太拚了。”
他在靖穆王府做了幾十年內侍,陪伴公子們讀書,耳濡目染,知曉曆代耽於美色的昏君做出的荒唐事。
烽火戲諸侯算什麼?若幽王在世,見到這一位,也得甘拜下風。
姬無劍歎息:“您就不怕,這一刀刺得這樣狠,當真再也醒不過來。”
梁瀟臉上的柔情蜜色悉數褪盡,隻剩下幽邃深冷的一片。
起初,他隻是想將計就計,受點輕傷,引崔元熙入甕。
可是那日宴席上,崔元熙提到了辰羨,卻是陰差陽錯給了他靈感。
他這麼多年介意的、難以釋懷的,不過是一個死人,但就是因為他死了,永遠活在泛著絢爛光影的記憶裏,活人永遠稍遜一籌。
可若他也為薑姮死一回呢?
不管兩人如何爭吵,如何相互折磨過,他堅信,薑姮是善良的,心軟的,他舍身為她倒在她麵前的時候,她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她自小遠離家鄉父親,客居靖穆王府,她是孤獨渴望被愛的,哪怕她把自己偽裝得再絕情冷硬,他也堅信,剝開重重殼衣,藏在裏麵的芯子必是柔軟的。
兩人儼然已經走至僵局,他必須鋌而走險尋求破局之法。
梁瀟長舒一口氣,勾唇:“不會的,那是訓練有素的王府暗衛,下手是重了些,可不會要我的命。”
他心情甚是愉快地轉頭看姬無劍,“她已經動搖了,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我相信,假以時日,她會重新愛上我的。畢竟,她曾經是真的愛過我。”
姬無劍仍舊心憂,曾經情真,而今卻是一個經過精密計算設計的大騙局。
謊話說得多了,遲早是要被反噬的。
薑姮躺在榻上,望著穹頂發了一晚上的愣。大約寅時,又傳來攻伐廝殺的聲響,這一回她卻沒有驚慌,連身都沒翻,躺在榻上安靜聽著,望著床帷垂下的紅纓穗發呆。
呆了沒多時,寶琴拂帳進來,腳步輕微地探頭去看薑姮。
薑姮本來就睜著眼,翻了個身看她,問:“怎麼了。”
寶琴彎腰給她整理被衾,掖好被角,像怕嚇著她似的,輕聲說:“是殿下讓奴來看看王妃,若是您醒著,就讓奴告訴您,不要怕,隻是尋常的兩軍交戰,對方已是強弩之末,不會攻進來的。”
薑姮點頭。
寶琴又道:“殿下還說,他今夜會很忙,就不回來了,明天一早會來陪王妃用早膳。”
“很忙?”薑姮問:“一夜不睡嗎?”
寶琴頷首:“殿下自打從昏迷中醒來,整一天兩夜就沒合過眼,裏裏外外許多事等著他拿主意,脫不開身。”
薑姮默了默,道:“給他熱一碗參湯吧。”
寶琴略顯詫異地應下,碎步退了出去。
戰事持續了大約一個時辰,待日出破曉,天邊彩霞暈染時,那些紛紛亂亂的聲音才徹底停歇。
整個白天別館都如一鍋沸粥般喧鬧,人影絡繹,有身著襴衫綰紗冠的文臣,有甲胄著身戴羽翎盔的武將,吵吵嚷嚷,沒有片刻停歇。
薑姮聽了幾耳朵,依稀知道事情全貌。
關西節度使兵敗,被梁瀟下令立地正法,顧時安親自去監斬,此事是順利的。
可是不順的,崔元熙跑了。
梁瀟雷霆震怒,當眾責罵虞清,虞清請令親自帶兵捉拿,被梁瀟駁回。
他道另有安排。
這些日子薑姮總覺得別館內的氛圍緊張,侍女們接連被審問,別館守衛森嚴,四個角門駐守的廂軍都受到了嚴厲盤問。
薑姮心中有數,梁瀟這是在追查打傷曹昀的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