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珂仰起臉,道:“他是我的師弟。”
蕭君知握緊劍柄,與她對視,“他不認尊主做師父,也不算你的師弟了。”
鳴珂怔了片刻,而後妥協地笑開,把折扇丟給他,“好吧,那我不打開了。你說得對,他不認我師父作師父,自然便不算我師弟。”
她來到桌前,拿起百年前存放在匣中的器具,熟練地處理偃甲人,一邊同蕭君知說起沈憐青。
“小七他是我師父從街上撿到的小乞丐,唉,他就是個刺頭,渾身都是刺,誰也不信。”她挑出機括,動作熟練。
沈憐青年紀也小,仙魔大戰的時候,也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
蕭君知緊攥折扇,放出神識檢查,低聲道:“他現在是魔宗宗主。”
鳴珂一愣,旋而笑著說:“哦,那真了不得。”
蕭君知問:“你不怪他?”
“怪什麼,他有他的路要走,我哪能摻和。”她頭也不抬,臉上淡淡,語氣漠不關心。
蕭君知又說:“他在收集散落的魔核,意圖再開天地裂縫,重啟仙魔大戰。”
鳴珂停下手,看過來,問:“魔核?”
魔核是魔物的心髒。在仙魔大戰中,修士們發現,魔物雖然皮糙肉厚,戰力驚人,但右胸的位置卻有一種黑色的晶石,把晶石剜出,它們必死無疑。
人們喚晶石作魔核。
最開始剜出魔核後,他們隨手毀去,或是任由它與屍體一齊腐朽,但有個修士喜歡把魔核佩戴在身上,當成戰利品炫耀。沒過多久,他的修為大漲,同時性情也變得暴戾古怪,最後變成一個怪物。
於是修士們意識到,這種晶石戴在身上,能讓自己實力變強,也會影響他們的心智。
鳴珂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攬起袖子,露出瑩白如玉的手臂。
蕭君知連忙移開視線。鳴珂笑一聲,“大家同求大道,同道之人,害羞什麼?”
聞言,蕭君知這才抬起眸,目光落在少女如霜似雪的皓腕上,觸及她手臂一道蜈蚣般猙獰的疤痕時,他微微皺眉。
鳴珂指著疤,不以為意地說:“這是我自己割的,我放了顆魔核進去。”
蕭君知眼神微緊,問:“什麼?”
鳴珂歪頭,眼波柔軟,眼底冰涼,“我想試一試。”
魔核能夠激起人心裏的欲望,欲望越深,越會被它操控,做出些瘋狂的舉動出來。好食者,就吃得穿腸爛肚而亡,好色者,就縱情聲色至死。
她輕輕歎息,語氣可惜,“隻是它對我好像沒用,沒意思。”
蕭君知看著傷疤很久,聲音極輕,“不疼嗎?”
鳴珂一怔,想不到一個天天提劍砍人的劍修居然會問出這樣的話,她垂眸看自己手上的疤,羊脂白玉的肌膚上,深紅疤痕像手指長短的蜈蚣攀附。
挺驚悚的。
“我身上的疤向來不太容易消,我抹了藥的,沒什麼用,”她看了眼,“有點醜,是不是?”
蕭君知:“不醜。”
鳴珂笑笑,忽然想到劍尊白天劈磚,晚上變蔓的壯行,忙不迭把袖子扯下。
害怕蕭君知看這道有礙美觀的疤不順眼,怪癖又發作,拔劍要來砍她的手。砍一條手臂又不對稱,不得兩條一起砍?刷刷幾下削成一條人棍。
好危險!
她不動聲色地旁旁邊走了幾步,手指摩挲垂下的綢製袖子。寶藍綢緞被燭光照得發亮,襯得手腕肌膚雪白如脂。
蕭君知看了眼,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問:“為什麼要試一試?”
“因為,”鳴珂微笑著,笑意不達眼底,聲音綿軟,“就是想試試呀,覺得挺有意思的。”
她不再說什麼,低頭擺弄沈憐青送來的偃甲人,修改幾下,撥動機括,齒輪吱吱轉動,偃甲人僵硬地坐起來。
蕭君知按住劍柄。
鳴珂:“沒事,它隻是個小傀儡呀。”
她用清水洗幹淨偃甲人臉上的顏料,拿起畫筆,重新在它臉上繪製。
從前她也有一隻小傀儡,每天都跟在她身邊,連仙魔大戰的時候也一直跟著她,幫她擋過不少刀劍。可惜醒來後便沒有看見,想必,應該是毀在大戰中間。
傀儡人嘎吱嘎吱抬起手,木頭做的手指蜷起,握住她的手腕。鳴珂手輕輕一頓,本來打算點在眉心的朱砂偏了一點,點在了眉頭。
她放下朱筆,擎起燭盞,問:“劍尊,您要回房休息嗎?”
還是繼續去土裏自由生長。
蕭君知:“我在外練劍。”他走到門口,頓住腳步,猶豫地問:“剛才……我做什麼了嗎?”
鳴珂:“什麼?”
蕭君知低頭,“無事。”
“白天,陸奚辛所言不假。”
鳴珂皺眉,白天?
是陸奚辛說他有病的事嗎?
青年把折扇輕輕放在桌上,又拿出一把精致匕首,“若我失控,用這個。撥浪鼓捅不死人。”
鳴珂摸摸嘴角,目送他沉默轉身,離開偃甲屋。
等蕭君知走了,鳴珂來到桌前,把折扇打開,雪白扇麵上,橫斜一株血紅桃花。大概蕭君知拿在手裏,感知了下這上麵沒有亂七八糟的禁製咒術,又重新把它還回來。
她握住折扇,擎著燈盞,穿過庭院回到繡樓。
走過梨花樹的時候,偏頭,與蕭君知視線對上。
蕭君知依舊靠牆站著,長腿窄腰,雙手抱劍,挺拔得像一棵柏樹,不聲不響地守在她的樓下。
鳴珂朝他微微一笑,“辛苦。”
蕭君知頷首,目光落在打開的折扇上,臉色白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