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怎麼,你也對那個沙龍感興趣?(1 / 2)

天空灰蒙蒙的有些陰沉,似乎要下雨了,路燈也散發出一種呆滯的暗黃。

關駿傑穿著一套有三根醒目黃道的中國紅運動服——對,就是中國女排姑娘們奪得五連冠後,鐵榔頭郎平和隊友們站在領獎台上穿的那種梅花牌運動服——背著書包走過教學樓,向王教授家裏走去。

一隊人馬嘰嘰喳喳、高聲喧嘩迎麵而來。走在最前麵邊走邊說、意氣風發的是副校長張複之,三四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女老師距他半步緊排在他身旁點頭附和、吠影吠聲,五六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女老師緊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鴝鵒學舌,二三十個學生跟在最後一臉興奮、高聲議論。

關駿傑側過身站在路邊,看著他們魚貫而行。

最近,學校裏興起了一股“民主熱”,有人組織了一個“民主沙龍”,不定期在一個小教室裏聚會,經常請一些老師去講演或講座,張複之副校長是沙龍的常客,更是貴客。

關駿傑他們班上有些同學參加了沙龍,尤其以黃貴友最積極,參加了幾次聚會,回來就左一個民主又一個自由。開始,關駿傑還不以為然,覺得學生還是應該以學業為重。經過黃貴友三番五次“洗腦”後,關駿傑的好奇心被激發出來了,他想弄清楚這個“民主沙龍”到底是幹嘛的。

往常交完書稿,如果沒有新稿子要謄寫,為了不影響王教授工作,關駿傑都會及時離開。今天晚上,他卻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本書心神不定翻看,躊躇著不願離開。

王教授轉過頭從眼鏡上方看著他:“你還有什麼事嗎?”

“王教授,張副校長又去開民主沙龍會了。”關駿傑從書上抬起頭,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王教授眯縫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是笑非笑問道:“怎麼,你也對那個沙龍感興趣?”

“不知道,沒去參加過。”

“你可以去看看,聽聽他們講些什麼。”燈光下,王教授的臉色忽明忽暗、笑容意味深長。

昏暗的光線中,關駿傑弓腰駝背,像一隻老鼠悄悄溜進了小教室。教室後麵的四根日光燈像四條被人們遺忘了的大號白蠟,靜靜地吊在屋頂鐵鏈子上,仿佛從來就沒有亮過。隻有教室前麵和講台上的那六根還亮著。教室裏就形成了一明一暗兩個世界,雖然界線不是那麼分明。課桌被堆放在教室兩邊,中間擺滿了鋼管椅。講台上擺著一張鋪著白桌布的長方桌,桌子後麵放著一把藤椅,藤椅後麵的黑板上方掛著一幅紅布白字條幅,上書:民主沙龍。

關駿傑在最後一排鋼管椅找了個位置坐下。屁股剛挨近椅子,一個矮墩墩胖乎乎的短發年輕女老師從教室前麵走了過來,使勁揮著手裏的筆記本向他喊道:“哎,那個同學,坐前麵來坐前麵來,你一個人坐在那兒算怎麼回事啊?”

看看見麵隔著五六排空椅子,關駿傑覺得自己一個人坐在後麵確實很突兀,顯得有點兒不合群,和前麵的人好像不是一類人。便尷尬地起身跟著女老師,像被一個牧童牽著的一條大水牛,在循聲而來的睽睽眾目之中走到有人的最後一排坐下。

他引頸掃視,在中間前排看見了一個熟人:樂劍戈。又在左邊中間看見了另一個熟人:黃貴友。但沒看到最想看到又最不願意看到的人,他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氣。

教室旁邊的小門從裏麵打開了,張副校長和一個中年女老師以及一個戴眼鏡的男學生走了出來。老師們和同學們都站了起來,教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張副校長器宇軒昂、溫文爾雅地微笑點頭,一邊走一邊向人們揮手致意。這一刻,關駿傑想起了電影裏***接見紅衛兵的情景。

張副校長在藤椅上一落坐,就有一個漂亮女生上前給早已泡好茶的白磁杯裏續水。張副校長雙手向下一按,示意大家坐下,清清喉嚨說道:“今晚來的人不少嘛,我又看見了一些新麵孔啊,這說明我們的隊伍越來越壯大了,很好嘛!今天的話題是‘我們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我先談談我的看法,接下來請老師們同學們踴躍發言,各抒己見。”

張副校長喝了口茶,抹了抹嘴上花白的短髭,黑眼鏡框裏射出尖厲的目光:“我們的‘改革’、‘開放’到底是什麼?我們到底在改革什麼?到底在開放什麼?”

教室裏鴉雀無聲,老師們同學們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張副校長慢條斯理點燃煙,透過嫋嫋上升的一縷青煙,掃視著全場:“所謂改革,就是改掉了社會主義;所謂開放,是放進來了資本主義。”

教室裏一陣騷動和竊竊私語,關駿傑腦袋有些發懵。

張副校長繼續說道:“我國從改革和開放兩個方麵同時實行資本主義,一個半社會主義公有製和半資本主義私有製的社會結構已經在我國形成。這個社會將呈現出公有與私有的兩重本質與兩重矛盾,同時還有二者之間的融會、滲透與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