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的是家裏孩子多,或老人生病,窮的吃不上的。”杜春分補一句,“我二嬸有錢,給他二十塊錢就夠了。”
邵耀宗驚訝:“二十塊錢娶個媳婦?”
“你娶我花了多少錢?”杜春分笑著問。
四個孩子不約而同地轉向他,眼中蓄滿了好奇。
邵耀宗一時之間尷尬心虛羞愧等等,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無所適從不知所措,恨不得立即躲走。
“邵營長。”杜春分慢悠悠地喊。
邵耀宗幹咳一聲:“該做飯了。”
杜春分愣了愣,反應過來笑噴。
四個孩子又轉向娘,笑啥呢。
“笑你爹害羞。”杜春分睨了他一眼,不待他開口,“你爹答應我們,以後工資由娘保管。”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
杜春分挑眉,等著接招。
娶個媳婦沒花一分錢,媳婦還倒貼。邵耀宗真說不出拒絕的話。
尤其想到他一直誤會杜春分缺心眼少根筋,心裏就虛的不行。
杜春分見好就收,起身道:“是該做飯了。”
“娘,爹還沒說啊。”甜兒說著,看了看邵耀宗。
邵耀宗簡直想把懷裏的小孩扔出去。
杜春分:“你爹是沒說,因為他沒法說。”
邵耀宗又忍不住看杜春分怎麼說。
杜春分:“他的工資給我了。他沒錢。”
甜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娘買蝦?”
“對的。”
小孩立即問:“娘做不做蝦啊?”
邵耀宗看杜春分,早上好像沒買。
“今天副食廠沒海鮮。”
甜兒好奇地問:“為啥呢?”
杜春分半真半假地說:“大蝦生活在海裏。大海離我們這兒太遠,得好幾天才能運到。”
小孩抿抿嘴,很失望,無精打采地說:“好吧。”
邵耀宗問:“買魚了?”
“她們不想吃魚。吃麵吧。”
甜兒的小眉頭皺了皺,“我也不想吃麵啊。”
邵耀宗莫名想笑,“那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吃肉。”甜兒說出來,忽然想起好像要票,她家沒有票。搖了搖頭,“不吃肉,吃,吃大豬蹄!爹,我要吃大豬蹄。”知道找杜春分沒用,小孩轉手摟住邵耀宗的脖子。
邵耀宗隻會烤豬毛,不會做。隻能寄希望於杜春分。
杜春分:“豬蹄也得等副食廠殺豬才有。”
端午節剛殺一頭,短時間之內不可能再殺第二頭。
邵耀宗衝小孩搖了搖頭,“不是你娘不做,是副食廠沒有。”
“咋啥都沒有啊。”甜兒想哭給他看。
邵耀宗摸摸她的小腦袋,“跟妹妹玩兒去。爹去掐莧菜。”
鮮嫩的莧菜頭掐掉還能長出來,直到秋天開花變老。
杜春分種莧菜的時候就考慮到這點。莧菜沒讓她失望,自打可以吃,那一小片莧菜,每三兩天就能掐一次。
炒菜遠遠不夠,但煮個麵條足夠了。
上個月買的白麵還沒吃,杜春分挖一斤白麵,又加一點點豆麵,然後和麵擀麵條。
有魚有蝦的時候,杜春分買魚買蝦吃,就把雞蛋省下來。
麵條煮好,杜春分磕三個雞蛋,攪勻倒入麵條鍋裏。大人小孩都能吃到一點。
邵耀宗碗裏有一塊大的,本想給孩子,四個孩子給誰都不合適,不由得轉向杜春分。
杜春分無語又想笑:“你自個吃吧。我們娘幾個不差那一口。”
小心思被看穿,邵耀宗的臉慢慢變熱,不自然地笑了笑。
幾個孩子轉向杜春分,娘說啥呢。
“跟你爹聊天。”杜春分問甜兒,“麵條好吃嗎?”
豆麵不好煮,杜春分擔心沒煮好豆腥味重,煮的時間較長。由於她把麵和的硬,擀的也很硬,麵條煮軟了也不膩。盛出來就吃,還有一點點彈牙。
四個孩子的牙長齊了,又沒到換牙的年齡,這個口感剛剛好。
白麵條有雞蛋調味,有鮮嫩的莧菜點綴,盛到粗瓷大碗中,白的黃的綠的,看著清爽很有食欲。麵條裏還有淡淡的豬油香,以至於一碗簡單的麵條也達到了色香味俱全。
甜兒嗦一根麵條,鼓著腮幫子晃悠一下小腦袋,咽下去,感慨:“好吃!”
很普通的兩個字,由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說出來,不論是聽還是看都引人發笑。
杜春分頭疼:“你能好好說話嗎?”
小孩瞥她一眼,埋頭扒拉麵條。
杜春分氣結。
邵耀宗不等她發火,問道:“廚房好像沒菜,晚上吃什麼?”
“別故意岔開話題。”
邵耀宗失笑:“黃瓜、茄子雖然開花結果,但太小,不能吃。”
“你就別管了。”杜春分收回視線。
邵耀宗多這句嘴是怕她打孩子。要知道所謂“別管”是她上山弄野雞,午飯不吃也得管到底。然而等他傍晚到家,野雞已經燉上了。
邵耀宗看到牆邊沒鍋,還以為又想多了。
到廚房門口,邵耀宗看到杜春分正翻炒鍋裏的雞肉,險些暈過去,“春分——”
“停!”杜春分不想聽他念經,“趙政委說,山上的東西誰想弄誰弄。但隻限軍人家屬。”
邵耀宗身上有佩槍,每天回來都帶著槍。允許軍人上山,不出仨月山上的東西就得被他們打絕種。
邵耀宗覺得這像是政委會說的話,“趙政委來過?”
“沒。我去他家找的他。”杜春分道。
邵耀宗張了張口,“你,你真是……”
杜春分轉向他,真是啥?
眼角餘光注意到孩子在院裏,尤其看到平平和安安肉乎乎的小臉,難聽的話邵耀宗再也說不出來。可好聽的話也不敢說,怕杜春分飄起來,不抓野雞改抓野豬。
抓到事小,傷著她事大。
小野豬也有兩百斤,一頭過來能撞暈她。
“我在門口就聞到香味。”邵耀宗說著朝東邊努努嘴,朝西邊瞥一眼,“你說他們兩家有沒有——”
“小杜,你家做啥吃的這麼香?”
邵耀宗慌忙別過臉,以拳擋嘴,擔心口水噴鍋裏。
杜春分下意識朝外看去,小聲問:“你又忘了鎖門?”
邵耀宗進門聞到香味直覺不好,隨手把門鎖上。
“往牆上看。”邵耀宗壓低聲音說道。
杜春分想問,牆咋了。扭頭朝西,嚇了一跳,院牆上多出半個身體,看樣子底下有把椅子,“嬸子,問我呢?”
“是呀。做啥吃的?”
杜春分:“我——”
“娘,站那麼高幹嘛呢?”
蔡營長的話傳過來,杜春分把糊弄的話咽回去,“你們吃了嗎?”
“吃了!”話音落下,蔡家廚房傍邊的牆上多出個腦袋,正是蔡副營長。
蔡副營長比邵耀宗矮一點。杜春分看看胡同牆,又看了看他,估計墊著腳。
邵耀宗這個營長剛回來,手還沒顧得洗,蔡副營長怎麼可能吃了。
杜春分故作不知,道:“我們還得好一會兒。連著吃幾天麵和青菜,幾個孩子饞了,魚有刺,我怕卡著她們就弄隻雞。”
蔡副營長:“甜兒她們正長身體,不能整天青菜和麵。娘,下來。”
五十來歲的女人又朝廚房看看,不甘心地下去,小聲嘀咕:“我看看咋了?”
蔡營長拽著他娘去堂屋:“你那麼問讓人家咋說?”
“有啥不好說的?”蔡母瞪眼,“兒媳婦說小杜人特好。她生孩子那天,小杜還送來一包紅糖。你再讓我問兩句,保不齊給你媳婦送一碗雞肉。”
蔡副營長頓時噎得說不出話。
他老娘無緣無故爬上牆頭,他就覺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沒成想被他猜中了。
薑玲聞言從房裏出來,“娘,人家給咱也不能要。”
“為啥不要?你不吃,孩子也得吃。”蔡母忍不住朝臥室瞅一眼,“你現在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可不能餓著我大孫子。”
薑玲歎氣,“人家跟咱們非親非故,憑啥給咱一碗雞肉?”
“啥叫非親非故?”蔡母看兒子,“你是邵營長手下的兵?”
薑玲:“所以才不能要。一直是底下的人給領導送禮。你啥時候見過領導給下屬送東西?”
蔡母想想以前的社會,“你說的對。可你上次咋說,那個小杜給你一碗雞肉?”
“我幫嫂子看孩子。”
蔡母往隔壁看去,“那四個小丫頭?我也能看。回頭我——也別回頭。”顛著一雙小腳往胡同去,三兩下爬上椅子,“小杜,邵營長,你們哪天——”
“娘!”蔡副營長阻止她說下去。
蔡母回頭瞪他一眼,繼續說:“哪天沒空,我幫你們看孩子。自打來到這邊,我閑的渾身快生鏽了。”
杜春分看邵耀宗,啥情況?
“謝謝。”邵耀宗大聲說,“嬸子,天不早了,早點休息。”
蔡母:“你們也早點休息。”快速爬下去,轉向兒子兒媳婦——成了!
薑玲和蔡副營長一臉的尷尬。
杜春分轉向邵耀宗,你咋答應了?
“現在信了吧?”邵耀宗不答反問。
杜春分朝西邊看一眼:“那次說我不懂,就是說他娘,他娘這,這樣?”
“不然呢?”邵耀宗搖頭,“我看還不如陳月娥。”
杜春分不禁說,“你可真會侮辱人。”
“你不信?”
杜春分:“像陳月娥那種損人不利己的,整個軍區也找不出第二個。蔡營長的娘應該跟農村小老太太差不多。
“我二嬸就喜歡扒牆頭,啥事都能插一腳。雖然也是因為牆頭矮。你看她,你讓她早點休息,人家就下去了。換成陳月娥咋可能這麼痛快。不過她咋突然想到幫咱們看孩子?”
邵耀宗朝鍋裏努努嘴。
“惦記我的雞肉?”
邵耀宗:“薑玲可能跟她說過,你是廚師,做的菜好吃,她還吃過你做的雞肉。”
杜春分忍不住笑了,“這倒有意思。給正經的婆婆錢,正經的婆婆不幫我帶孩子。人家的婆婆一碗雞肉就成了。”
“快好了吧?”邵耀宗忙問。
杜春分:“怕我說下去?同樣是婆婆,差別咋就那麼大呢。”
邵耀宗轉身朝外去,迎麵碰上四個孩子。
“還沒好啊?爹。”甜兒仰頭問,“我好餓好餓啊。”
邵耀宗哪知道好沒好,隻能回身找杜春分。
杜春分給他使個眼色。
放在以往他看不懂。倆人在一塊時間長了,邵耀宗懂她的啞語——帶孩子出去洗手。
四個孩子挨個洗,十來分鍾才洗幹淨。
邵耀宗又帶她們去堂屋拉桌子擺板凳擺碗筷,待她們乖乖坐下,鍋裏的肉就燉的差不多了。
部隊家屬區就杜春分一個人會打獵。她不上山,野雞的生活安逸,山上最不缺蚊蟲,以至於隨便一隻野雞就有三斤重。
杜春分隻放一點點木耳和榛菇就盛一盆半。
饒是邵耀宗有心理準備,看到滿盆雞肉也不禁吸氣,“幸虧老蔡他娘沒過來。”
“以後回來就鎖門。”
邵耀宗:“我今天就是。”
杜春分頗為意外地看了看他。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