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通擺了擺手,表示明白。趙明義手機在這時候響了一聲,低頭一看,咦了一句。
“葉丞說他周五下午有事,LUR項目的周例會他會在線上聽。”人到中年,飽受自家小孩上學摧殘的趙明義抬頭疑惑道,“他又不用提前下班去學校接小孩,能有什麼事?”
雖然不必去學校接小孩,可是對待曾經的詠鵝少女鍾酉酉,在某種程度上似乎跟對待小孩子也沒什麼區別。
晏江市這兩天突遭降溫,葉丞在周五前往火車站的街道兩側人均都是外套緊裹的打扮,等到車站接到鍾酉酉,後者站在步履匆匆的人流之中,除去一身與秋季陰雨天氣格格不入的輕衫薄裙外,因為寒冷而微微泛白的臉上還流露出一絲因天氣驟降而猝不及防的懊惱與茫然。
葉丞將風衣脫下來遞給她,鍾酉酉遲疑著接過去,揚起臉來看了看他。
雖說蒙受恩惠已有諸多先例,可印象中上一次借穿對方外套還是在幼年。彼時的故鄉極難得地下了場大雪,大人們抱怨出門受阻的時候鍾酉酉卻興奮地奔去雪地玩了個痛快,到黃昏時分才終於累極,再醒來便發現自己正被葉丞一顛一顛地背在背上,原本玩得濕透的外套被他握在手裏,而她從頭到腳被密實包裹住的,是他自己的羽絨長衣。
華燈初上,十幾歲的葉丞隻著一件薄薄毛衣,背著她走得很平穩。光線像霧又像紗,鋪陳在他的臉上,睫毛深長,眼眸微垂,呼吸之間有大團冷氣。可她那個時候被他裹得很仔細,周身都暖烘烘懶洋洋,甚至仿佛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
葉丞的風衣對於鍾酉酉而言有些寬大,但四肢百骸頃刻間被暖意收攏,將晏江市絲絲縷縷的秋涼都隔絕於屏障之外。兩人從車站離開的路上交談不多,車內安靜,直到鍾酉酉接到電話,是來自大學時代的輔導員薑敏。
鍾酉酉像是有些猶豫,對著來電顯示望了片刻,才接起來。然而接起來的瞬間眉眼間那點殘存的桀驁便消弭不見,語氣裏甚至帶上一點柔軟鄉音,像個天真的小孩在不由自主對著長輩撒嬌,全然不見平日裏對待旁人時那些陰翳又鋒芒的棱角。
葉丞聽兩人在電話中絮絮交談生活瑣事,並不意外這些年鍾酉酉會對薑敏形成強烈的情感依賴。
幼年時期未曾從原生家庭處汲取到足夠親情與愛意的小孩,長大後另尋他人來達到情感投射與寄托是常情。而在鍾酉酉大學讀書期間,即便是受人之托的葉丞,也會因為長時間的遠隔重洋而無法周全左右,既如此,在那段時期裏給予鍾酉酉母愛一般關懷的薑敏,能逐漸令鍾酉酉全身心感到依賴乃至產生孺慕之情,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葉丞曾經目睹鍾酉酉對薑敏的親膩。七年前的暑假他曾經再度短暫回國,前往輔江大學學院教學樓遞交項目材料時,聽到二樓輔導員辦公室傳來響動。葉丞在路過時瞥進去一眼,便正好見到辦公室門敞開的裏麵,鍾酉酉趴在薑敏的辦公桌前,捧著一碗芒果冰沙,在翻一遝打印好的資料。薑敏站在她的身側,一手挽起她的頭發,一手拿著梳子,動作溫柔地將她的長發一點點梳理好。
小姑娘的頭發並不似性格那般倔強,反倒細軟柔滑。薑敏花了半天功夫,才弄成一對漂亮的麻花辮。
那也是葉丞第一次見鍾酉酉紮雙辮。鼻尖之上的眉眼恬靜,明亮如小鹿一般。頭毛絨絨,唇角彎彎,穿一件薄紗裙,是一派少女該有的天真模樣。
葉丞在原地駐足片刻,直到薑敏察覺,笑著打了聲招呼,接著鍾酉酉也抬起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鍾酉酉先是一怔,隨即眼神便有些不大自然。
自從那年新年過後,葉丞離開輔江大學前往國外尼恩繼續工作,兩人已有半年的時間不曾聯絡。或許是時間作祟,再次重逢的鍾酉酉麵對葉丞時像個不情不願被拉出來會客的小孩,亦步亦趨挨在薑敏身側,嘴巴緊抿,一句話不說。非得等薑敏寒暄完叫她,才不大自在地叫了一聲葉老師。
葉丞時任輔江大學最年輕的明星客座教授,這一稱呼雖在校園裏時常聽到,可從鍾酉酉口中念出來,總微妙透出陌生。葉丞眉間微微一挑,嗯了一聲,薑敏將鍾酉酉從身後摸出來,笑著打趣道:“怎麼像是很生分的樣子?你今年不是還跟葉老師一起過的新年嗎?”
提起新年,鍾酉酉便更不舒展,大半張臉都埋進薑敏的臂彎,一聲都不肯再吭。薑敏逗了幾句都不見回應,又笑著道:“是不是當時哪裏淘氣,給葉老師添麻煩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