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的臉就貼著謝識衣脖子上的皮膚,能清晰感受他現在的肅殺和冷酷。
脖頸一線,下巴緊繃。
他有點艱難地睜開眼,看到的就是謝識衣完全不近人情的側臉,玉冠墨發下眉眼每一處都似乎浸潤了霄玉殿萬栽的寒意。
他知道謝識衣在氣什麼,可是他當時也來不及跟他商量了。
“你不要生氣,謝識衣。”
言卿的聲音很輕,因為他現在太累了,虛弱得不行。
謝識衣把他抱緊,終於開口,冷漠至極:“別說話。”
言卿現在很累很疲憊,可是他又是真的好想和謝識衣呆在一塊。不需要說話,也不需要交談,讓他真真實實地感受這個人存在就好。他這一刻特別想和他親近,埋在謝識衣肩頸間,不住地摩擦,呼吸又輕又癢。謝識衣一愣,但什麼也沒說,唇抿成一線,縱容著言卿突如其來親昵的舉動。
魔神說,人心可遠比魔中要惡毒。
接下來的事,在言卿的角度,就像是一出鬧劇。
白瀟瀟繼承了那四人的魘,從昏迷中醒來的第一刻就是指著他痛哭流涕。他說言卿是魔中,是魔域中人,是造成如今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說他和梅城城主蘭溪澤勾結,意圖不軌綁架他,還害得今夜無數人暴斃。
言卿現在綠色異瞳,衣衫帶血,加上剛剛逃出來的魔域中人喊他“少城主”,幾乎坐實了他魔中的身份。
大概是因為他現在的樣子太詭異了,就連席朝雲一時間也找不到辦法,來平息眾人的疑惑。問謝識衣,要不要暫時先將人關起來。
言卿在昏過去前,聽到謝識衣低笑了一聲,輕如飛雪,卻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
“你們要把我的道侶關起來?”
一、二、三、四、五。
一千零五,一千零六,一千零七,一千零八,一千零九。
這是一個長長的暗道,建立於雪山之中,四周冰晶一片。
言卿從頭走到尾,一共走了一千零九步。他抬頭看著天壁上倒掛的冰棱,棱麵如鏡,照出他左碧右紅的一雙異瞳。鏡子裏的青年黑發傾瀉而下,紅衣顯得皮膚更為蒼白。在這冰天雪地裏,仿佛奢靡絕色的魅妖。
言卿嗬出的氣幾乎瞬間可以成霜,赤足踩在這冰麵上,他覺得有些冷了,開始往回走。
一千零九,一千零八,一千零七……
五、四、三、二、一。
從頭數到一。
這麼數來數去其實沒什麼意思,但他現在就跟當初在南鬥神宮一樣,要用枯燥簡單的數字讓自己集中精力,不用去聽魔神說話。
他被關起來了,被關在了這個暗無天日的冰殿中。
他醒來的一刻,還沒看清楚周圍的景象,已經聽到了魔神難掩喜悅得意的話。
“言卿,謝識衣把你關起來了!哈哈哈哈哈!”
“我就說你是個笑話你還不信。現在看清楚了吧,你為了他付出這麼多!而他隻是因為白瀟瀟掉兩滴淚,就把你當成罪人關了起來。哈哈哈哈。”
言卿無視祂幸災樂禍的話,從冰雪長道裏走回去,回到了那個他醒過來的屋子裏。
這裏跟外麵相比,簡直像是兩個世界。
空中滿是帶著暖意的熏香,桌案,床榻,椅子都是紅木做的,牆壁上還掛著一些竹子做的小飾品。
言卿的腳踝很細,蒼白得好像能看到青色經脈,他踩上台階,在桌案邊坐了下來,垂眸,手指輕輕扶上桌角的塗鴉。旁邊淺釉色的花瓶裏插著兩隻桃花。
魔神古怪道:“言卿,謝識衣都這樣對你了,你還一點都不生氣?你就這麼自甘下賤?”
魔神說:“你現在那麼虛弱,無論什麼苦衷,都不是謝識衣把你關在這裏的理由。說白了,就是他不在乎你。真正在乎你的人,怎麼忍心讓你受這中委屈!”
言卿伸出手,把窗戶打開,借著淺薄的雪光,靜靜看著那瓶中桃花。
魔神恨恨不休:“言卿,我要是你,我現在就出去殺了那些人!”
言卿沒有理祂,盯著那桃花盯久了,百無聊賴伸出手去撩撥了下。
魔神還欲說什麼,言卿已經平靜開口了,輕輕一笑。
“我當初還以為謝識衣變出這間房子是在敷衍我,沒想到……這真的是他眼中的霄玉殿。”
這是霄玉殿的一座雪山內部,可除此之外,言卿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外麵的情況下,他或多或少都有了解,天下魔中一夜暴斃,滄妄海上多了一個黑色的鼎,吸納進所有迷霧,終結整個亂世。魔域那條海溝也被一團凝固的紅色岩漿堵塞。
謝識衣把忘川帶回了霄玉殿,要重新封印它,除此之外,被帶回霄玉殿內的還有那另外五十個非魔中的城主。言卿身為十方城的少城主,像是“落網”的最大魔頭。
言卿沒想到他第一個先見到的是衡白。
衡白雖然和他不對付那麼久,可是見到他開門見山的第一句就是:“我相信謝師兄的話!你不是魔頭!謝識衣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的!”
言卿聽這話愣住,隨後笑了好久。
他更沒想到,第二個見到的人是白瀟瀟。
白瀟瀟給他帶來了一朵羅霖花。羅霖花是百年一開的聖物,治病療傷都有奇效,如今被白瀟瀟放在桌上。潔白的花朵,根莖上滿是荊棘。
白瀟瀟身懷四位化神期的力量卻不知,現在都還沉浸在那些情情愛愛之中。他穿著一襲合歡派的粉色衣袍,坐在言卿對麵,揚起下巴,神情矜傲。
“燕卿,這是羅霖花,我來還給你。我隻拿過你的一枝羅霖花,那還是殷無妄強塞給我的。”
對於曾經風光無限的燕卿,白瀟瀟毫不掩飾憎惡和嫉妒,可是現在看著猶如階下囚的他,白瀟瀟又開始裝模作樣起來。他聲音跟兔子一樣聲音軟糯,語氣卻是高高在上的。
“我現在不欠你什麼了,至於你欠我的,我也不想計較了。”
“燕卿,我隻想告訴你,現在你的下場都是你自找的。”
說完就一副不屑於魔域惡人為伍的樣子轉身離去。
言卿手指觸碰那朵新鮮還帶著露水的羅霖花,隻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他看著那朵羅霖花,看了很久,隨後察覺到熟悉的氣息,言卿抬起頭來。他在這裏呆了兩天,終於見到了謝識衣。這間房子裏處處都是濃鬱的靈氣,無時無刻不再修補他的脈絡,言卿呆的並不難受。
但他知道,謝識衣把他關在這裏,其實多少帶點“懲罰”的味道。
謝識衣走入房中,衣袍上還帶著一點細雪,長身站立,湛若冰玉。
言卿想也不想直言問道:“是你默許白瀟瀟見我的?”
謝識衣淡淡道:“嗯。”
言卿眨眨眼:“為什麼啊幺幺?”
謝識衣坐到他對麵,雪衣委地,從他手裏拿過那朵羅霖花,直接將它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