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裏像是進了一群蒼蠅,想進來吃酒的客人瞥了眼就轉頭走了。
這是一夥大頭兵,今個換了一身平常百姓的服飾,可耐不住大家受不了那股子悍匪氣,更認識那個領頭的年輕人張憲。
這小子才十七歲,家裏就剩下一個老娘,打小啥壞事都幹,家裏端在桌上的雞湯狗肉就不曉得是哪家的,還愛打架鬧事,就沒幾個同輩的小子沒挨過他的揍,連女娃子也打。上私塾沒沒多久就給李先生趕了出來,當時給他老娘拿著棍子追了整個鎮子,被人當笑話說了好久。
他倒好,喜滋滋的逢人就吹噓自家老娘身體好得很,再活個三十年沒問題。
前年跑去當兵了,老娘哭得傷心,大家表麵勸了幾句,心裏樂開了花,接下來有幾年清靜日子過了。不過到底心底裏是會多一絲佩服,畢竟望北鎮往南的這一片戈壁,誰不曉得草原那些塔克蠻子的厲害。曾經鎮守軍失守過一次,給一小隊蠻子闖了進來,才百來個人,居然把縣衙裏三十多個捕頭、五十多個武侯和兩百多的府兵殺得就剩下三四個喘氣的,雖然這一隊蠻子死了個精光,卻把那股子凶悍刻在了這些平明百姓的腦袋裏。
一年過去了,現在這小子回來了,還帶了一夥子兵油子,估計是拿了假期,回來省親,聽說還當了個伍長,也算是在這個窮酸鎮子有了點聲望。
至於李淳熙不歡喜,不想見他,那是另外有原因的。
以前一塊兒玩耍,拿著些木刀竹劍,嚷嚷著要砍了蠻子的頭,堆成京觀,要比那烽台還要高,當個大將軍,討個水靈的婆娘。
現在倒好,人家都是個伍長了,自個還是個夥計,一直都兜在張憲的屁股後邊,心裏不得勁,也不曉得阿爺啥時候才肯讓自己到軍營領一套軍服皮甲,可以把屋梁上的馬刀掛在腰上。
酒桌上,六個人,三壺酒,滿桌子油膩,看得李淳熙眼皮子跳。
張憲喚他一塊兒吃喝,李淳熙笑著搖頭,說:“哪有店家沾客人便宜的。”就沒過去,一個人坐在櫃台邊,腳跟墊在賬本上,嗑黃豆,看蒼蠅,有人要酒了,李淳熙才動動身子。
這五個老兵不老,二十幾到三十的年紀,不過在軍營裏待久了才被叫做老兵,手上肯定是沾過血的,藏在眼神底下的那股子冷漠讓李淳熙不太舒服。
現在的張憲,李淳熙也能在他身上找到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有些陌生。
李淳熙攤攤手,搖椅往後壓著,頭後仰著平視一排排整齊的酒罐子,嘴裏的黃豆忽然沒了嚼頭,直接咽了下去,有些幹。
那邊,張憲正和他伍裏的弟兄手下說著那些戰場上的能耐事,像什麼一刀子把蠻子從髂下至上分成了兩半,腸子撒了一地,心肝兒還在咚咚的跳,然後那個說得興起的青年老兵就側過臉,露出一條從耳根子爬到後腰的傷疤,這是那次換命留下來。
於是大夥兒齊齊大聲說道:“好!”
張憲起身,一手抓住罐口,一手托住罐底,倒滿了六隻海碗,大口灌了下去,像是在解渴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