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歲暮天寒,朔風卷著雪花,拍打在吊搭窗的明瓦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時至三更,京城內闃靜幽深,唯獨吏部尚書的府邸燈火通明。

寧瑤從後罩房來到二進院,身上披著一件天青色的織錦繡帔,手上挑著一盞兔兒燈。

素日裏含笑的芙蓉麵,此時有些慘白,連那兩片嬌唇都失了血色。

耳畔傳來父親的怒斥聲,語氣又急又凶。

“說啊,你將那外室藏在哪兒了?”

“唐絮之,你對得起老夫這十年的栽培嗎?對得起阿瑤嗎?”

通過廊下的竹篾燈,寧瑤看清了客堂內的情景。

隻見一身藏藍錦袍的唐絮之站在她父親麵前,腰杆挺直,不卑不亢。單從背影就能瞧出這人的倔強脾氣。

寧瑤心口發滯,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君,再有一月半就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可就在今日晌午,一樁珠胎暗結的風月事不脛而走,傳遍了大街小巷。

當朝新貴、刑部員外郎唐絮之在婚約期,私養了一名貌美外室。

這無疑是在狠狠拍打寧瑤的臉麵,惹得眾人背地裏發笑。

作為簪纓世家的嫡女,未婚夫做出這等醜事,本可以堂皇退婚,也不會損壞清譽,日後還能再尋貴婿,可十幾年的感情,真的說斷就能斷嗎?

再者,寧父膝下無子,隻有一對孿生女兒,這些年,真就是把唐絮之當成了半個兒子培養。

這等醜事,是任何一個士族都無法容忍的。

寧瑤握緊素手,心緒複雜。

這個陪伴自己走過豆蔻年華的郎君,竟已脂粉纏身,不再潔身自好。

寧瑤靠在朱漆廊柱上,一雙妙目緊緊盯著屋裏的唐絮之,仿若透過淺薄光影,去識別他被蠱惑的那重靈魂。

半晌,客堂內“偃旗息鼓”,寧伯益走出來,衝寧瑤搖了搖頭,帶著侍從離開。

客堂內隻剩下年輕的男子,和一盞盞跳動的燭火。

寧瑤深吸一口氣,遣退身後的婢女,挑燈走向門口,卻沒有邁進門檻。

“絮之哥哥。”

女子聲音淨透,洋洋盈耳,似能安撫躁動煩亂的心。即便出了這等子醜事兒,也沒有半分咄咄逼人的架勢。

唐絮之從混沌中緩過來,轉身看向被夜風裹挾的人兒,眉眼淡淡地問:“你都聽說了?”

郎君劍眉星目,輪廓深邃,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可他眉頭間的戾色未褪,給俊朗的外貌添了幾分陰鷙。

顯然,他並不服氣長輩們的說教。

寧瑤喉嚨發澀,好在有墨夜為弊,掩去了眼睛的紅腫,“聽說了。”

那外室是楚緗館的頭牌,一支水袖舞名震京師,引得貴胄紈絝揮金如土。坊間還有笑談,說是能得伶娘青睞一晚,勝讀十年聖賢之書。

伶娘,已然成了貴女們又妒又鄙的存在。即便寧瑤身在閨中不問閑事,也會在閨友的口中得知這名賣藝不賣身的清倌。

談不上對伶娘有多嫉恨,隻能說對唐絮之失望吧。若是心如磐石,怎會招惹上旁的女子?

隻是,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寧瑤心裏很亂,不知該如何結束這段相識十幾載的感情。或許隻是一時踟躇,也或許是真的舍不得、放不開。

那個從狼口中將她拖拽出來的小郎君,再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了。眼前人未變,卻隔了朦朧山海。

正當寧瑤陷入回憶時,唐絮之開了口,聲音醇厚,不疾不徐:“伶娘無依無靠,我想照顧她一段時日,你若容不下她……”

他歎了聲,稍稍耷拉下雙肩,放下往日占據主導的驕傲,低聲道:“算我求你。”

接納她。

雕花黃檀香幾上的塔香氤氳繚亂,徐徐縈繞在男子周身,叫他看上去更加不真切。

寧瑤眨了眨濕潤的眼,靜靜聽著他對伶娘的維護之言,心壘一點點塌陷,讓她處於骨顫肉驚的境地。

他膝前柿蒂紋的襴衫有些褶皺,想是在鎮國公府久跪的原因。

傍晚那會兒,鎮國公親自帶著他這個庶子前來謝罪,說是隨寧家處置。

寧伯益沒有客氣,當即用筋條狠抽了他幾下,可他坦坦蕩蕩,沒有半點養外室的愧疚。

是心裏已經接受了伶娘,想要將她納為妾室吧。也或許是喜歡上了,抓心撓肺的那種喜歡。

那他的小青梅又算什麼?

寧瑤閉閉眼,身上的繡帔雖能禦寒,卻抵禦不了心底的寒意。

“你走吧。”透過淺薄燈火,她望向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人,淡淡一笑,眼底晶瑩清澈,沒有啼哭,沒有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