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這麼看著我,我睡不著。”
百裏璃睜開朦朧睡眼,看了杵在圈外那披頭散發的持劍男子一眼,翻了個身子,卻聽得窸窣一響,身上多了張布席,人已消失不見。
桂花飄落而下,似頌人間好時節。
此次夢境,與以往卻是不同。
他看了看身上,披著堅固黑胄,身邊狼煙四起,兵戈呐喊聲不斷,是在亂軍之中。但見眼前那遠處一敵將竟是一路砍殺,恍惚之間,他那冰冷威容已至自己眼前,蹄聲緊快,長戟就要破穿自己胸膛。
他愣了愣,伸手去抓那戟尖,卻是割掌而過,不過仍是將那戟身抓住。
那大將皺了眉頭,這小卒倒是好生的力氣,策馬揚蹄將他踹飛出去,戟尖一轉,再次如閃電般刺出。
卻是馬哀嚎一聲跪臥下來,一個黑影躍起將他從馬上撲下,直撞在地上卻是一瞬不省人事。
“他叫什麼?”
身前的百夫長行禮道:“將軍,他名為石生。”
營帳裏的黑袍將領原來年邁,臉上溝壑間卻是泛起笑意,“石生,此次擒得敵將,乃大功一件,從此往後,你便做我親兵隨行。”
百夫長麵色一喜,拍了他背暗示道;“還不快謝將軍!”
“謝將軍。”,他叩首行禮。
此後日子,不過侍衛老將軍一旁,或於帳外傳令。
一日夜深,老將軍早熄燈睡下,他偷溜進中軍帳中。
那方銅鏡便在掛起的將胄一側,他走過去,銅鏡中自己的麵龐,如同一塊鐵器般,粗獷,呆愣,笨拙,渾身筋肉,卻仿佛很有力量。錯亂與荒謬感湧上心頭,一點殘碎的影子,一張傾國傾城的少女麵容總在腦中恍過。
仿若那才是自己,而明明覺得心中掛念,家中之人卻是那般陌生。
“我多少歲了?”,他遲疑了下,問道,“柳宜?”
許久寂靜之後,那帳台底下卻是抻出一臂,一團人影在他麵前緩緩變大,回首過來,瘦削麵容不是那百夫長又是誰?
他倆互視,卻是沉默,眼前之人明明是記憶中人,卻仍覺陌生。
柳宜將那桌上地圖上蓋的一層紗墨繪卷不聲不響地卷入袖中,“四十一年十一月又一百八十五天。”
他苦笑了下,“我問我的。”
“有何差別。”,柳宜目光幽深,“你我同村亦是同一天所生,從軍時你老母親將你托付於我,你卻忘了?”
一個燭火前編著草鞋的老婦人抬起頭來慈愛一笑,他心中震動,淚水仿若就要奪眶而出。
“是!是!我是石生,你?”,他說道,“你是柳宜嗎?你又是誰?”
“我自然是柳宜。”,他將桌上地圖捏住,走了過來,遞給他,“我你難道還不信嗎?收到懷裏,石生。”
“為什麼?”,他警惕地與他拉開距離。
“你倒是突然不傻了。”,柳宜笑了笑,歎了口氣,低垂目光中狠厲之色一閃。
石生心中一悚,退步跳開,卻是喉間一痛,跌坐在地上,驚懼大喘著氣地看向柳宜身後的銅鏡中,才安心發現那喉上傷口不過淺淺而已。
柳宜將手中長匕橫在胸前,微微從帳頂透下的月光將他身形拉得高長,“原本不會這樣的,石生,你也許可以當上將軍,能討到老婆,甚至是可以回家和老母親團圓。”
他看了看手足並用後退的石生,慢慢說道,“吻葛草,每逢春日村裏便長得狼藉,這匕上便是它的汁液。你自然是知道的,中毒後會四肢無力,雙目恍惚,呼吸變慢,屍涼而心髒不停。”
“掙紮吧,掙紮吧,與其死在戰場上麵目全非,還不如是我給你一個了結。石生啊石生,這豺豹相食的世道,你這樣的人,又呆又傻,如何能活下去。”
石生終的爬到帳口,卻再一動不動。
他走過去,欲將那羊皮圖卷插在石生的腰後。
忽的胸口一痛,眼前一黑,隻覺天旋地轉,卻是屏住一口氣,柳宜終的在地上站穩。
那石生又如一頭猛獸般直撞過來,直使他穿破了營帳跌落出去。
石生眯了眯眼睛,原來帳外火光重重,一張大網直落而下將他罩住,那麻繩堅韌卻是難以掙開,那柳宜亦是被牢牢捆住,身後站著他熟識的兩個親兵。
中軍帳外,兵士早密密實實地圍了一層一層,老將軍坐在椅上,麵沉如水。
“將...將軍!”,柳宜奮力睜開雙眼,咳出喉嚨中的汙血,卻是義憤填膺地掙紮了一下先喊道,“此人乃是敵國的細作,小人聞得帳中有所動靜,卻見此賊子欲盜軍圖,我奮力阻止,卻是不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