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將軍冷冷應了一聲,隻叫柳宜心中一冷,“你既將我想問的說完了,我便問問他怎麼說。”
老將軍看向那粗獷的漢子道:“石生,你為何要入將帳?莫非不知我已經睡下?”
“我並非想盜軍圖,隻是我帳中卻沒有銅鏡這般珍貴的東西,我進將帳僅想照下銅鏡看下麵容而已。”
“放肆!”,親衛統領苦眉一喝。
老將軍望向左右一笑,親衛統領俯首道:“是卑職管教無方。”
“他傻怎怨得你?”,老將軍搖搖頭,看向柳宜,“你呢?知道自己輸在什麼地方嗎?”
柳宜臉上赤誠,一會兒後卻忽的轉冷,嗬嗬一笑,“那將領卻是叛了?連左督衛大人都供了出來?”
“沒錯。你是個聰明人。”,老將軍一歎,擺了擺手,示意兩手下上前,“但叫你走的放心些。”
柳宜看去,隻見那兩個兵士捧一長匣上前,那匣蓋打開,是一慘白染血的頭顱,閉眼枕令劍而眠,那麵容便是他的直屬上司,燕左督衛。
隻覺得頸後寒風頓起,他喊道“且慢!”,那刀卻已然深切進肉中,他咬牙痛哼一聲。
柳宜望向老將軍慘烈笑道,“我與石生乃是同村,死前敘兩句舊總是可以的罷。”
老將軍皺了皺眉頭,但見柳宜頸後嵌刀自行爬了過去,神色動容,終是一言不發。
童年時相伴長大,弱冠之年一起從軍,戰場上他以生死相護,升任親兵時他亦發自內心為自己喜悅,可片刻之前他卻欲奪自己性命,大將麵前亦顛倒黑白。
他又是何時成了敵國細作的呢?
見他氣息奄奄爬來,在地上拖拽出一條血跡,石生卻是鼻頭酸楚,淚水奪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什麼!傻子!殺了你哦,丟不丟臉!”,柳宜撐起身子,笑著笑著卻亦是哭了起來,“幫我照料好妻兒!”,緊咬雙唇,抓住他的手,目光中悔恨絕望,卻是一瞬麵臥塵土,再無聲息。
將軍皺了皺眉頭,閉眼說道,“石生,將手鬆開!”
“將軍?”,親衛統領疑惑問道。
將軍卻複又將雙眼睜開,目光堅定,“去!”
親衛統領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拿他手,“石生,他已經走了。”
“別動他!”
親衛統領卻被他一撞退了三五步,哭笑不得罵道,“這牛頭家夥!”,又帶了兩個親衛一齊上去拿他,卻是被他雙肩一擺掀翻在地。
卻聽得“錚”的一聲,卻是老將軍提劍走了上來,朝那柳宜手臂當即斬落。
石生終怒地鬆開柳宜的手,仰麵擋在他身子麵前,老將軍的劍卻沒有下落。他蹲下來,直視著石生怒而緊握的碩大雙拳,將那手指一根根掰開,雙掌掌心皆是空無一物。
親衛統領似明白了什麼,卻心中有些氣憤難平,“將軍!何至於此!”
將軍卻沒有看他二人的眼睛,亦沒有看任何人,隻回了中軍帳中。
雪開始下了,將士們皆仰首,家,卻難回。
已有四十多個晚上他合不攏雙眼,腦中飄蕩的總是童年的美好歲月,慈母的手中針線,家裏厚實的田地和柳宜的麵容,當時老將軍在台上呐喊守衛疆土四個字的振奮人心已然遠去,他隻覺這樣的日子越來越索然無味。
敵卒死了,會有新的麵孔,敵將死了,會派來新的將領。
他終的記起要洗澡,直與老將軍說後,他的帳中多了一桶熱水,是罕見的溫暖。
將衣物靴子除去,跳入桶中,水頓時變得渾濁不堪,他撓了撓頭,不過還是將全身仔仔細細地搓了一遍。
從桶中出來,再服胄穿靴時,卻覺得渾身不適,仿佛衣胄中多了什麼東西,伸手探去,卻扯出來一張紗墨繪卷,所畫所載正是軍中駐營地形,且兵力幾何。
這筆畫分明出自柳宜之手,他自小便能將飛鳥走獸畫的栩栩如生,但他卻又是在什麼時候,怎麼放進了自己的甲胄?而且,為什麼要給他?
聽得帳口簌簌聲響,他趕緊將繪卷放入懷中。
卻是一親兵同僚探頭探腦地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看著石生笑了笑,忽的又仔細地盯了他幾眼,笑道,“石生,我怎麼感覺你不傻了,怕不是鬼上身了罷!”
石生哼了一聲,狠狠拍得他悶哼一聲,三兩下把他推出帳外,合了帳簾,“是不是將軍有什麼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