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黃昏。
大梁·紫宸宮。
姬羌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看著成群結隊的內侍、宮女,如一隻隻勤勞而又注重秩序的螞蟻進進出出,或懷抱妝奩衣笥,或手托文房四寶,行至姬羌身邊時,個個彎腰垂首,恭順又小心。
宮院最中央,有一著紅袍的內侍,像個陀螺似的,忙的暈頭轉向,嘴裏時而下著指令,時而對某個笨手笨腳的宮人責罵兩句。向來尊弘靜穆的國君寢宮在這一刻熱鬧非凡,皆因國君下了一道搬家的令。
昨日才登基繼位的陛下今日要將寢宮搬至養元殿,一個不及紫宸宮十分之一大小的地方。
當初,聖祖開朝,將分布在紫宸宮左右的養元殿與奉聖殿設置成一文一武兩個禦書房,分別做日常讀書習文,批閱處理政事以及與武臣研究武藝、軍事戰術等用途。可事實上,聖祖還是比較喜歡在放鷹台處理政事,養元殿、奉聖殿自設置後,並未用過幾次。
及至太宗,有一半的時間都窩在紫宸宮,不是懷孕生子就是在懷孕生子的路上,後來好不容易不生了,身體又不好了,隻好繼續在紫宸宮休養生息,直至駕崩,她也沒怎麼用上這兩個書房。
至於先帝,那就更不用說了,莫說禦書房,她連紫宸宮都很少居住。究其原因,乃是因為先帝後宮龐大,自己的寢宮都無暇居住,更別提勞什子禦書房。
哪知當今陛下剛繼位就要搬去她母親、祖母、曾祖母都不怎麼踏足的地方居住,這可真是天下奇聞。不過奇怪歸奇怪,作為一名深諳宮規的宮人,皆知少說話多做事的好處,尤其是在這局麵晦暗不明的時候。
不多時,著紅袍的尚六珈匆匆登上台階,回稟,“陛下一應用品、墨寶臣等均已規整完畢,可隨時出發。”
姬羌點點頭,“你和零露先帶人過去,朕隨後。”
尚六珈應諾,當即和他的徒弟零露一起,領著浩浩蕩蕩的“搬家隊伍”向養元殿出發。眼見隊伍的“尾巴”要不見,姬羌才上了禦攆,由綠衣、黃裳兩位女官左右陪著,起了駕。
“陛下這般,恐怕前朝後宮早已知曉,您還是早做打算為妙。”綠衣似是鼓足勇氣,才開了口。
作為先夫王留給姬羌的“四大護體金剛”之一,綠衣本不擅言語,加之姬羌自登基大典結束突然大變,嗜睡寡言不說,還常常臨窗發呆。
雖說她自幼沉穩莊重,到底豆蔻年華,神思絕不該有此嚴冬之狀。因此,自昨日起綠衣便萬分小心,既小心翼翼照料姬羌的日常起居,又暗暗觀察她的一言一行。小心揣摩、忖度。
一個時辰以前,當姬羌下令搬離紫宸宮時,綠衣除了驚訝,更多的是擔憂。
“是啊,陛下,這紫宸宮上上下下用具、陳設皆由衡陽郡主親自操辦,您說不住就不住。何況陛下已繼位,本該住紫宸宮的。”黃裳此刻與綠衣想法一致,隻不過她不如綠衣心思細膩,這些彎彎繞繞是聽了綠衣的話才琢磨出來的。
同樣作為“四大護體金剛”之一,黃裳武藝高強,日常職責便是負責姬羌的安危。
“知曉不知曉的,又如何?”
姬羌滿不在乎的態度,讓綠衣著實吃驚。
衡陽郡主乃魏國公主親女,且唯一的孩子。魏國公主又是誰?那可是先帝的嫡親妹妹,向來得先帝看重不說,如今又身負托孤之重,手握重兵。在先帝愛屋及烏的心情下,衡陽郡主輕鬆討得“皇室司庫令”一職,也就是說,整個大梁姬氏皇族的私產,包括整個皇宮內務都由衡陽郡主打理。
母女二人,一個擁兵,一個握財,陛下卻說又如何……
綠衣待要再勸,突見零露匆匆跑來,告知姬羌,衡陽郡主前來請安。黃裳抬頭朝前望望,發現前麵的隊伍已經停了。
隻片刻功夫,身著明黃雀袍的衡陽郡主已然叩拜至姬羌麵前。
依大梁規製,國君衣袍繡青龍,正宮夫王衣袍繡白虎,國師的衣袍繡玄武,公主的衣袍則繡朱雀。而文武百官則按照等級為麒麟異獸不等。如衡陽郡主這般品級,衣袍至多描繡孔雀、大鵬鳥之類,而今,她卻堂而皇之的著雀袍,與公主平級。
即便再不合規製又能怎樣?先帝在時,衡陽郡主就是這麼穿的,先帝都不予幹涉,誰又能說什麼?
何況在這不同尋常的當口,誰又會注意衡陽郡主穿什麼?
除了姬羌。
兩世為人,她自然熟知姬虞在穿著上的逾製,不同的是,從前不在意,如今隻覺刺目萬分。
大梁姬氏皇族向來人丁稀薄,開國聖祖戎馬半生,一心建功立業的她前半生本根無暇生子,幸而高齡之時產下一女,便是太宗。太宗倒是能生,共得三女,便是先帝、魏國公主以及燕國公主。
先帝隻得一女,便是姬羌。
魏國公主也隻得一女,便是姬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