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凜與傅明泉兩個人就這麼靠著櫃台,聊了起來。
“我給你寫信,其實我家裏人都知道。”
“嗯。”傅明泉點頭,看起來肖凜和家裏不是一般的坦白。
“在我媽知道我有往裏麵寫信後便和我有了約定。她可以不管我非要做的事,但是這些事都絕對不能影響我的學習成績,所以允許我寫信,但要通過她的手寄出才可以。”肖凜眯著眼,眼前仿佛還能看到曾經的那次商討,既便是為著這樣的事情,她的親愛的爸媽也沒有如何利用父母身份來強壓她,而是擺在同一個台麵上交換條件。
可是,現在怎麼就變得這麼糟糕了的呢?肖凜心裏也充滿了無力感。
“因為信裏內容不可以寫得太出格,所以內容我也允許她看。也就是說,一直以來,信到你的手裏之前,都被我爸媽看過的。”
傅明泉還是一時無法想象那樣的情景,隻能說這家人相互之間的羈絆太深了。
“後來,我就收到了柴靜歡的信。”
肖凜的臉上有一瞬間綻放了笑意,而花開一霎,枯萎的過程卻漫長而充滿了折磨。
“那是一信拒絕信、訣別信,什麼都好,總之,是最壞的內容。”肖凜深吸了一口氣,“那個女人真狠啊,真狠。”
傅明泉很想問信裏寫了什麼,可是如果再讓肖凜回憶一次信的內容,應該無異於再用刀狠狠地捅入她的心髒吧?傅明泉不忍,於是依然沉默著。如今她在做一個傾聽者,其實這何嚐不是她一直扮演的角色。隻是這樣的時間裏,這樣近距離的麵對麵,這樣的肖凜說著那那樣的往事,總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從我把我和柴靜歡的事告訴家裏人起,我就從來沒有對她們隱瞞任何的事。所以這信,也給了她們看。”肖凜微聳了下肩,“我知道她們心裏很複雜,所以當我繼續回信的時候就應該能想到她們心裏是更複雜了。”
“但是,你知道嗎?”肖凜看著傅明泉,“我怎麼都想不到,我媽會扣下我寄給你的信,從三月到六月,一扣著。”
傅明泉屏息,腦袋裏同步閃過很多假想的畫麵。就算再怎麼執意追索,肖凜的爸媽也還是看不下去了嗎?明知道肖凜把信看得那麼重要,卻依然果斷的截下那幾封信來。可是,為什麼?
“直到高考前,我才無意中知道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柴靜歡的信時,我既不絕望,也不傷心,隻是一如繼往,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我媽扣下了那幾封信,卻讓我離奇憤怒了,”肖凜□□了一聲,抱著腦袋,“我從沒有和他們那樣大吵大鬧過,說是整個家都翻了過來也不為過。”
“而結果來得很快,”肖凜的聲音有些麻木了,“高考算是考砸了,我到了這兒來。”
傅明泉深吸一口氣。想來肖家爸媽防來防去就怕柴靜歡的信對肖凜的學業造成影響,可是卻沒想到結果還是沒能逃脫得到。
其實,這實在有些勉強,怎麼可能會沒有影響呢。
“從那以後,很奇怪的,”肖凜終於又抬起頭來,“我們家的氣氛就變得極為奇怪。不,應該說,我和我爸媽之間,陷入了僵局。”
傅明泉猶在怔忡之間。兒女和父母的關係,她的身上也是很特別的。一直求學在外,本來就缺少孝敬之舉,後來更是辱沒了門楣,可以想見在她入獄的日子裏家人是多麼的難以抬頭。
不一樣的家庭,有不一樣的百事。而肖凜的,乍一聽來便是青春期的少女遭逢了常見的逆反心理,原本隨著時間的流逝,思想的成熟,那些都會輕鬆化掉,可是——
看著肖凜滿臉的苦惱和沮喪,傅明泉有著說不出的心疼。
她一定不曾在父母麵前表現這一麵,即使以前有,可自從家庭戰爭爆發了,就一定隻會繃著臉,言語梗在喉間。她應該是個很驕傲的女孩,麵對所愛的拒絕信也絕不低頭,用自尊和事實而戰;而同理的,在曾經用盡一切包容她的父母麵前,因為沒辦法接受那個舉動而無法低下頭顱。
說到底,她隻是害怕,怕在父母麵前一低頭,就會隨之兵潰,無法再繼續堅持。
肖凜說了不曾與旁人說的。
會對傅明泉開口,也是比較自然的事,畢竟幾年裏寫的信並非白寫,對這個人在腦中也稍有些概念。如今她來到身邊,像信箋紙一樣,純白的任你書寫,接收一切的信息,唯一的區別,對麵的人會有所反饋。
可是傅明泉如今不發一言,隻一逕地盯著她,目光閃爍裏,有一些憐惜欲遮欲掩。而被這種眼神所籠罩,卻絕不是令人高興的事情。肖凜漸漸收起了那些不曾與外人言道的東西,挺直了背,微垂眼睫:
“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你不能理解嗎?”
傅明泉一愣,剛要開口,女孩卻像暴風雨一般又開了口:“說的也是,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到底知道多少,我是什麼人?我在幹什麼?我為什麼這麼幹?你沒有問過我,卻像一切都明白一樣地出現,我還以為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顯然我太傻了。人家買了票坐進戲院裏,當然隻是想飽個眼福,哪裏會去想戲台上的人到底為什麼要這麼演這麼唱,演的不好唱的不好不過站在戲院門口罵兩句走人,怎麼可能會去想是不是該改改劇本,換個方式。那是吃了沒事幹的人才會做的事。”
話像倒豆子一樣清脆地響著,彈得四處都是,總會無意中親密碰撞到旁人。傅明泉靜靜地聽完她的話,微微點了點頭:“嗯,我是吃了沒事幹。”
其實曾經在監獄裏的時候多少難聽的話她沒有聽過,肖凜這般色厲內荏,根本不算什麼。所以,傅明泉隻是順著肖凜的話說著,有著縱容和體諒。
肖凜無疑也是發現了這點,猛然間回到了和家裏人翻鬧的那個場麵。
連續四個月沒有去信,對柴靜歡而言無疑代表著默認了她的拒絕信裏的內容。這與自己的本意是完全的背道而馳,她無法想象這中間變成雙倍的差距要如何彌補過來。所以她才憤怒,並且爆發的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