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下(2 / 3)

我並不清楚我爺爺去世的原因,我父親也不知道,隻是隱約知道,我奶奶應該算是我爺爺的童養媳。奶奶其實有很多孩子,當時都沒有養活,我的父親是最小的一個,所以格外疼愛。六十年代的時候,因為饑荒,我奶奶的船從泰興出發,前往上海,在黃浦江上,他的船因為和大船相撞而沉了。我奶奶帶著三個子女,上岸那一刻他們痛哭流涕,他們生活的家沒有了,如今來到陸地上,看著茫茫的上海灘,她能感覺到的,隻是無比地開具。感謝黨和人民,我奶奶得到了安置。

在我父親的記憶中,有一段特別安寧美好的舊上海的記憶。我算過,如果當時我的父親沒有上岸的話,他也許就不會上學,也許就不會有後麵的事情。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父親後來離開了上海,來到浙江省靠近上海的這一帶活動,之後“特殊年代”開始,我父親跟著鐵道兵進大興安嶺支邊,在建設兵團度過了自己最寶貴的青春。我的母親當時也是從南方去北方支邊的青年之一。

我的母親非常漂亮,當時隻有十六歲,和另外三個南方姑娘一起被稱為大興安嶺的四朵金花,被擔任事務長的父親,用特供的白米飯追到了手。當時他們這一對,應該是相當光彩耀眼的一對。在建設兵團,人們都以地域劃分派係,寧波、溫州、麗水都有自己的小團體,期間衝突不斷。我父親從小就能打架,尤一壽混不吝的打架功夫。

我母親說,當時我父親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地方時沒有傷疤的。因為能打架而且講義氣,我父親在所有團體中都有威信。隻要有人打架,我父親一出現,所有人都不再吭聲。一直到回到南方以後,有一次我父親押了一船西瓜,遇到亂民搶西瓜,父親在船上用一根篙子把幾十個亂民全部打落下水,雖然最後寡不敵眾隻能棄瓜而走,但是他當時的雄風,我想起來就覺得過癮。加上我母親是驚人地清秀美麗,兩個人在當時還是相當被人嫉妒的。

說道我母親,他的家族更加有意思了。我外婆是我們老家一個叫做千窯之地的窯主。千窯有一千個窯口,是當時的核心產地。當時我外婆在當地擁有一個大窯,屬於非常有地位的階層。我外公是從國民黨的壯丁中逃出來的。一直等到新中國成立以後,經人介紹兩個人才成了一對。

我外婆和外公的故事一定也有千千萬萬。當時我外公天生神力。一米八六的個子,在當時的社會簡直猶如巨人一般。我外婆說之所以會嫁給我外公,是因為看到外公一個人抬起三人才能抬起的東西。

當然,似乎這段婚姻之中也有很多插曲。我外公去世的時候,我隱約聽到外婆在靈堂裏傷感的和我母親述說我外公以前的風流韻事。我看過我父母當年的照片,我的父親英俊的讓人無法直視,而我的母親,現在看來都是出水芙蓉一般。他們是那麼的美麗優秀,以至於我每次照鏡子,都覺得世界是多麼的不公平。那麼多優良的基因,到了我這裏,竟然表現得那麼猥瑣。

我父母在大興安嶺確立了關係,之後調到了大慶油田,之後又回到了南方。我父親當時是供銷係統的副食品經理,可謂手握物資大權,所以我家算起來還算是不錯的。之後,在一個啥特色也沒有的夜晚,我就被生了下來。寫到這裏,很多人會覺得有意思,也有一部分人會覺得無聊,覺得這都是什麼跟什麼,說這些有意義麼?其實是很有意義的。

我是想告訴各位,我的奶奶,我的外婆外公、我的父親母親,都是極會講故事的人。當我作為兩個家族的第一個孩子誕生下來,在那個沒有電視、沒有電影、沒有網絡、沒有小說的年代,我如何度過我的童年的呢?

講故事。我從小就是在一圈故事達人的看護下長大的。民間故事、戰爭故事、童話,我的童年充滿著這些。有些故事,現在聽起來都非常有感染力,好多我都直接用在了《盜墓筆記》中。

我在那個時候已經確定們所有最初的樂趣,隻能來源於故事。這也是後來我對故事著迷的最基礎的與原因,因為我能百分之一百地享受到故事能夠傳達的樂趣。之後我的人生,窮極形容就是“無聊”二字,在各方麵都失敗,用現在的話說,可以被稱呼為廢柴。有人說,一個人生下來,上天總會給予一些特長讓他可以幫助他人。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真的就覺得自己任何特長都沒有。在我的朋友圈裏,總有這樣的現象:成績好的學生,體育一般都不會太好;如果體育好的學生,成績一般都不怎麼樣;成績和體育都好的學生,一般都長得醜;成績和體育都好,長得又不醜的同學,一般都會早戀然後被開除;成績和體育都好,長得不醜,而且特別規矩不早戀的同學,後來都變成了gay了。我想說的是什麼呢?我想說的是,我和上麵一點關係都沒,就是這個社會的悲哀。

從來沒有人關係一個體育和成績都不好,而且長得醜且到處逃課不守紀律的孩子。很多時候午夜夢回,我都覺得上帝是那麼不公平,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有傳奇的人生,為何我的人生是這個樣子的?

當時我身體不太好自從小學時有一次考試暈倒在考場上之後,每次考試老師都對我重點盯防,會把我安排在通風且溫度適宜的地方。這個地方一定是全考場的風水寶地,老師監考的時候,除了巡視之外,都一定會到那個地方休息,且經常順便來問我的身體狀況,生怕我死在考場上,所以作弊這一套也行不通了。而旅遊啊,運動啊就更和我沒緣分了。我天生長了一對漁民腳——腳趾很長,而且大腳趾最長,懶洋洋遊泳的時候特別有用,可是一旦需要爆發力的時候就完全沒用了。加上隻要太陽稍稍大一點,就很容易忽然到地口吐白沫,體育老師看到我就好像看到了校長兒子一樣,嗬護備至。所以我的大部分體育課,都是在樹蔭下,穿著白襯衫手捧小說度過的。對於我自己來說,早期這樣的生活還是相當愜意的,除了被球場上的帥哥踢出的香蕉球擊中鬧大從樓梯上滾下來以外,我還是特別喜歡那些安靜的、不出汗看書的日子。我想很多人都有我這樣的經曆,但是未必有我這樣的絕對。

那個時候,我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看小說。我把圖書館掏空之後轉向民營的小書店,從書架上的第一本看起。本本都是花錢借,很快錢就不夠用了。對於毫無特長的我來說,賺取生活費這種事情簡直是天方夜譚,我便開始賴在書店看書,但是通常是看三本借一本,因此老板也不好意思趕我走,因為我初期到底是個大客戶,之後雖然借的少了,但頻率高啊,總量還是不錯的。我覺得我的情商就是在這個時候培養起來的。到初中結束,我已經再沒有書可以看了,便開始自己寫一些東西。雖然質量都不高,但是在完成一輪正規的小說閱讀之後,我忽然有一種很強的欲望——我想自己寫一篇小說。當時的這個想法和任何的夢想都沒有關係,我壓根不想成為一個作家,當時我隻是覺得寫出一個好看的故事,能讓所有人在我背後搶著看,是一件多麼拉風的事情啊。

那一年,我開始真正動筆。從最開始的塗鴉寫作,到自己去解析那些名家作品,縮寫、重列提綱、尋找懸念的設置技巧、尋找小說的基本節奏,僅僅兩個月的時間,我便慢慢地發現,我寫出來的小說,越來越有樣子了。可是,我還是不敢投稿,廢材的人生讓我很難鼓動自己走出這一步。當時還沒有電腦,我使用紙和筆,在稿紙上寫作。慢慢地,我就開始沉迷進去了。我荒廢了學業(反正也沒什麼成就了三蘇原話),到大學畢業,我寫作的總字數超過了兩千萬字,大部分都是寫在各種廢棄的作業本上。我是一個換作業本特別勤的人,因為我的作業本前頭是作業,後頭往往就是我寫的小說。這能方便我在上課的時候寫作,往往兩三節課,我就能把一個本子全部寫完,那第二天寫作業,織好換一個新的本子了。

說真的,現在回頭去看我寫的東西沒有一部分的水平還是能讓我自己咂舌的,不僅僅是能和現在想媲美,很多作品甚至寫的比現在的還要好。因為當時我注重文筆和語句,而現在的我已經是個老油條了,知道把意思表述清楚就很足夠了,往往懶得在文字上多琢磨。在整個寫作過程中,我有一個特別明顯的特征,就是隻寫故事。

那時候的故事種類非常多,我寫武俠、寫懸疑、寫愛情,甚至很早我就開始寫一下現在比較流行的類型,比如穿越類型的小說。但是和其他的文學愛好者不同,我隻想寫故事,我最希望聽到的一句話是:“後麵呢?後麵寫了嗎?”因為,這是對於我故事的最好的評價。

在出版《盜墓筆記》之後,有很多人問過我一個問題:你是否覺得你的成功有運氣的成分?我想說,沒有任何一次成功是沒有運氣的成分。有一些好運氣總是好的,雖然人最需要的並不是運氣。很多時候我們也知道,運氣其實並不能幫你太多,即使你中了彩票,如果你沒有能力處理句子,手上的錢也會很快變成大麻煩。人需要的,其實是抓住機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