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兄客氣了。”邱言倒是以禮相待,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這份涵養令孟威等人暗自佩服。
他們卻不知道,在邱言看來,血肉身的命格也好、名聲也罷,都是體驗人道的過程,能借此接觸到不同心理的人物,本身就是種收獲,又何必將之放在心上?
孔三衛聽了邱言回答,微微一愣,神情稍微莊重了些,跟著恭維了幾句,最後則道:“邱兄過來,我本應盡地主之誼,可眼下國難當頭,哪裏還能有個人的享樂,這朝廷不顧災民,硬要出兵也罷了,被派來救災的欽差大人,個個屍位素餐,使局麵越發糜爛,著實令人心痛。”
邱言聽他終於切入正題了,就邀他就坐。
“我這次過來,一方麵是想和邱兄切磋、印證所學,另外一方麵,則想問問邱兄對河北旱災的看法。”孔三衛也不客氣,坐下之後,就這般說著。
孟威聽了,卻是暗暗撇了撇嘴,從他與另外兩名護衛的臉上,不難猜出心思——
“這人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和修撰大人切磋?修撰乃文魁狀元,書就典籍,在草原上領著一幫奴隸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那是何等人物?”
“他一個未經世事、不過隻讀過幾本書的書生,說要和大人切磋,還印證所學,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傳言修撰大人的墨寶,就算是大儒宗師,都曾爭奪過,更不要說幾次會試,都有異象相應!”
“還問對旱災的看法?笑話!他一個無官無職、沒幹過什麼實事的舉人,卻一副將修撰當成幕僚,尋求建議的樣子,著實可笑。”
這些念頭,在幾人心中閃過,他們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的心思了,都是暗自冷笑。
不過,孔三衛自然不知道幾人心思,他本身小有名氣,一路上和同伴遊山玩水、吟詩作對,彼此吹捧的時候,都是把天下興亡作為己任的,胸中自有抱負和理想。
就這一點而言,邱言前身也是一般,是種樸素的理想。
不過,如果兩耳不聞窗外事,就難免令理想膨脹,分不清高低輕重,做出在旁人看來離奇之事。
這種事,在邱言的前世並不罕見,很多人不知民間疾苦、不曉術業專攻,就能指點江山、舍我其誰,視自身強過泰鬥,旁人看來不可思議,可沉溺其中之人卻毫無所覺,言行舉止,已和妄想中的自身重疊。
而這一坐下,孔三衛卻將見聞說了一遍。
他這次外出遊學,本有意參加會試,因為一些事情錯過日子,隻得作罷,既然不用科舉,這心中的悲天憫人便發作起來,想起老家的大旱,這才趕來,一路所見,令他怒不可遏。
邱言卻不關心對方的心境轉變,而是問道:“照你這麼說,河北道腹地,已被盧欽差平息混亂,暫時緩解了災情?隻在處置流民上,鬧了些動靜?”
他口中的盧欽差,正是被派來處理旱災的欽差。
從孔三衛的話中,邱言對河北道的旱情,算是有了個大致了解。
其實,旱災第一年的時候,算不上多麼嚴重,但由於官府疏忽,沒有及時做好準備,後麵才會不斷惡化。
事實上,朝堂上對於這次國戰的反對,就有河北道旱災的原因在裏麵,很多大臣傾向於議和,就是考慮到災情與兵事都是後勤黑洞,一個不好,傷及國朝根基。
不過,隨著新任欽差上任,局麵卻被漸漸打開了——在此之前,已經有己任欽差了,卻都沒能有所作為。
而這位盧欽差,一改前幾任的作風,雖也調集物資賑災,更是嚴厲查處克扣和貪汙,施以重刑,除此之外,卻又由南向北大興土木、水利。
邱言入關之後,所見的都是河北道北方景象,還處於治理盲點,顯得嚴重。
“若非孔兄提及,邱某險些陷入以點及麵、盲人摸象的誤判中了,將北疆一線的光景,當成整個河北道的情況。”談到後麵,邱言感慨起來,“這位盧欽差,倒有幾分能吏之態。”
這是他有感而發,神靈身在河北道沒有祭祀流傳,即便有著幾點零星,也隻是心有鬼神的層次,難以衍生法域,所以他對道中情況並不了解,這種情況下,很容易把一隅之地發生的事,理所當然的冠到整個區域之上。
簡單來說,就是聽說河北大旱,又見到了最北邊的情況,就覺得整個河北都是人間煉獄了,在這麼一種情況下,朝廷不僅不拚盡全力救災,還調動物資去與草原柔羅交戰,無疑就是窮兵黷武了。
但實際上,北疆的慘狀,除了災情之外,還有很大的原因,正是由於草原入寇造成的,這裏麵的因果關係扯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