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知道,阿爹之前給他說的時間,可能要到了。
……
這一場婚禮不算大,但熱鬧也持續了很久,一直到後半夜才散去。
沈棠在第二日才帶著常呦呦回縣城去。
到家時常應不在,大約是唐文瑞帶著京城的合約書回來,二人要合計什麼,沒等得及他們回來,就早早出門了。
她昨日到後半夜才睡下,今兒又早早起來趕牛車回來,這會兒沈棠又覺得累,交代了常呦呦自己去玩之後,打算去小睡一會兒。
這一睡,睡得並不沉,屋外邊寒風吹過窗欞的聲音她聽得見,鳥兒在圍牆上嘰嘰喳喳叫著,她也聽得見,還有稀稀疏疏的腳步聲進了屋來,她也聽見了。
甚至還聽見一道細細的啞啞的聲音喊了一聲“阿娘”。
沈棠一驚,心口一悸,倏地睜開眼來,下意識喊了常呦呦一聲。
喊完她自己卻糊塗了。
這時,屋門響了一聲,常呦呦從外邊探進來一個小腦袋,衝她笑得見牙不見眼,比劃著問:“阿娘,怎麼了?”
瞧見他那憨憨的笑容,夢中那股心悸的感覺才散去:“沒什麼。”
隨後他又招招手,對那小孩兒道:“你不冷嗎?過來,阿娘抱抱。”
常呦呦將自己當做一顆炮彈,直接把自己發射進沈棠懷裏,又是一頓撒嬌。
等撒嬌撒夠了,常呦呦又催著沈棠躺下來,笑著比劃道:“阿娘,我給你講你之前給我講的《小王子》哄你睡好不好?”
沈棠隻覺眼皮重,並未注意到桌案上燃了一半的“安神香”,隻當常呦呦哄她玩,便道:“好,我看著你講。”
常呦呦想了想,開始用手比劃《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那是從前沈棠最常跟他講的,總告訴他世間的所有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他喜歡的那個更是。喜歡上了就要忠誠,忌朝三暮四,哪怕生老病死,疾病貧窮,你都要做最愛她的那個。
常呦呦比劃著講了一半兒,發現沈棠睡著了。
他自凳子上跳下來,小心翼翼地替她牽了牽被子,然後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他要去找常應。
常呦呦已經感覺到了,自己沒多少時間了,他會像剛來時那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突然出現會給人驚喜,突然消失,隻會讓人擔憂。
他並不想讓阿爹阿娘擔憂,但阿娘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他現在走依然什麼都不想讓她知道。
但他要好好跟阿爹說,讓他好好照顧阿娘,不能讓她再經曆上一世的事,等他出生後,要多陪陪他,不要把他獨自丟在家裏,也不要再讓壞人拐走他,把他丟在寒冷的冰窖裏,遲遲不去找他……
……
“阿、爹——”
聽見這一聲久違的“阿爹”時,常應在鋪子門前,盯著夥計卸貨,聞聲回頭,就看見常呦呦顛兒顛兒往他跑了過來。
他驚了一下,隨即兩步上前,將人抱了起來,語氣裏帶了些難以掩飾的激動:“能出聲了?張嘴我瞧瞧。”
常呦呦立馬乖乖張嘴等他瞧。
常應兩眼看過,又在他喉嚨上摸了一下:“可不算白回來一趟。”
他話音剛剛落下,就見常呦呦比劃道:“阿爹,我要走了。”
“走?去哪兒?”常應正沉浸在他能重新開口說話的喜悅裏,並未往深了想。
下意識問完之後,又見沒等來回答,才猛然反應過來。
常應一頓,隨即回頭跟夥計打過招呼後,立即帶著人去了巷子裏。
父子倆一大一小,齊齊往巷子裏一蹲,無論是動作和神情都是一致的——撐著下巴,愁眉苦臉。
“阿爹。”常呦呦舉起手來,伸到常應跟前,慢慢道,“我變透明了。”
常應見了,呼吸一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伸出手去顫抖著握住了他的小手。
大約是他表情過於嚴肅,常呦呦不大適應,又自己笑起來,裝著高興:“阿爹,我真要走了……你要照顧好阿娘,我不在了,不要惹她生氣,要跟她好好的……早日把我生出來,還要叫我呦呦,我喜歡這個名字。”
“不要因為事情忙,就把我獨自丟在家裏。我就算再懂事,你們不在,也會難過的。”
說著,他起身撲上前,抱住常應的脖子,悶悶道:“阿爹,我想永遠做你和阿娘的孩子,永遠愛你們……”
常應抱著他,剛應了聲“好”,懷裏驀地一空,什麼都沒了。
隻餘落在他脖子上的眼淚和留戀著不肯散去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