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他的名字,施展咒術第一步,就是要確認對象。
聽到她的呼喚,對方神色恍惚起來,他愣愣抬頭,花向晚和他一起握著幻夢蝶的燈籠,周邊夢境因為她的靈力震動不穩,她開口,字字真言。
“你不記得靈虛幻境中發生了什麼。”
謝長寂茫然看著花向晚,周邊夢境坍塌,他看著麵前女子施咒,聽她一字一字灌注著靈力,清晰告知他:“你不記得瑤光,不記得晚仙師,不記得桃夭,不記得祭河神。”
“靈虛幻境中的一切,你都不會記得。”
音落刹那,謝長寂站著的夢境驟然碎開。
謝長寂抓著裝著幻夢蝶的燈籠墜落虛空,他愣愣看著她站在高處,神色平靜看著自己。
而花向晚看著墜落下去的“謝無霜”,心裏重重舒了口氣。
把最後一個隱患解決掉,明日成婚,她就可以帶著沈修文和“那東西”安心回西境了。
想到西境那些人,花向晚在床上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中帶了冷。
她在床上抬起手,指尖出現一片薄刃,她用指尖靈巧翻轉著寒光凜凜的刀刃,用以鍛煉皮膚下那一段一段被縫合的筋脈。
翻轉不過片刻,她便失了手,刀鋒劃過指尖,血液滴落在臉上。
聞著臉側陌生又熟悉的鮮血味,花向晚目光變暗。
等回了西境……
她早晚,會拿回屬於她的一切。
“少主,”她想著,門外傳來靈南高興的呼喚聲,“嫁衣和鳳冠都趕製好了,您快起來試試。”
聽到這個聲音,花向晚指尖傷口瞬間愈合,她撐著自己起身,揚起笑容:“好,我這就來。”
******
夢境破碎之後,死生之界,風雪驟大。
謝長寂猛地睜眼,氣息微亂。
靈虛子趕忙上前,焦急開口:“怎麼樣?她能拔出問心劍嗎?”
謝長寂不說話,他呆呆看著地麵。
靈虛子皺起眉頭:“你說話啊,你怎麼了?”
“她……”謝長寂茫然轉過頭來,愣愣看著靈虛子,“她想改我的記憶。”
靈虛子也是一愣,隨即察覺不對,他趕緊道:“你再把靈虛秘境中的事給我說一遍。”
謝長寂直覺有什麼不對,他盡量回憶著靈虛幻境的一切,開口:“我和她掉進度厄境,我入境就認出來,這是根據我的記憶構建的記憶,當年我和晚晚一起救下瑤光……”
“不可能,”靈虛子打斷他,皺著眉頭,“這不可能是你的記憶。”
謝長寂愣住,靈虛子抬眼看他:“你因入魔心智不穩,我早擔心你會誤入度厄境,所以和掌門用了秘術,遮掩了你的神魂。你入度厄境,度厄境隻能窺探到無霜的記憶,不能窺探到你的,這樣一來,就能保證度厄境對你沒有影響。你沒發現嗎?”
靈虛子轉頭看他,頗為奇怪:“你以為那是你的記憶?”
“那……”謝長寂克製著情緒,問得謹慎,“我如何確認,靈虛幻境中,到底是以花向晚的記憶為基礎構建的幻境,還是無霜的記憶?”
“看身份。”昆虛子答得認真,“如果構建這個密境的記憶來源是花向晚,她一進入幻境就會是她記憶中那個身份,你以謝無霜的身份進入她的記憶,你就是個外來人。當然,如果記憶來源是無霜的,那情況就剛好反過來。”
謝長寂說不出話,一瞬之間,靈虛幻境一切紛湧而來。
進入密境後,瑤金秋先找到的是花向晚,叫她“晚仙師”,而他像一個外人,是由花向晚介紹給瑤金秋,瑤金秋根本不認識他;
整個過程裏,瑤金秋都是在和花向晚交談,密境的一切,都圍繞花向晚展開。
那不是他記憶構建的密境,也不是謝無霜……
謝長寂心跳得飛快,清晰意識到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事——
那個他以為獨屬於他、他和晚晚相遇的記憶所構建的密境,根本不是他的!
是花向晚……
是花向晚的!
所以她拿著清心鈴卻深陷度厄境不能自拔,而他明明心智有失卻能從容抽身。
因為花向晚才是度厄境針對之人,所有得記憶,都來源於花向晚。
意識到這件事那一刻,他氣息急促起來。
如果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可以是巧合;
如果口味也是巧合;
如果她拿劍的姿勢也是巧合;
那記憶,也可以是另一個人擁有的巧合嗎?
但如果是她,如果她真的還活著,那為什麼她拔不出問心劍?為什麼感應不到鎖魂燈?
為什麼兩百年都不曾出現,留他一人在死生之界苦等。
青鬆已作滿山桃花,死生之界再無妖邪,她說會喜歡他一輩子,她怎麼就不回來?
如今回來了,好不容易回來了,她為什麼不說?
她身處困境,明明這麼需要一個強者跟隨她回西境,明明知道雲萊第一人清衡道君是他謝長寂,她為什麼寧願和一個元嬰期的沈修文結親,都不肯說一句,她回來了?
他腦海中閃過度厄境中她手執斷旗,滿地血水的場景;
想起西境那些修士嘲弄的口吻;
想起方才夢境中,她艱難舞動的那根樹枝;
想起許多年前,弟子向他稟報:“上君,西境邊防大破,十萬魔獸入境,圍攻合歡宮,少主花向晚領弟子苦守宮門一月,至金丹碎盡,劍折旗斷,方得援軍。合歡宮精銳於此戰近乎全滅,其他宗門對其虎視眈眈,天劍宗可需過問?”時,他淡然回應那一句:“西境援軍已至,後續皆為內鬥,與我們無關,不必過問。”
他呼吸急促起來,覺得有什麼狠狠劃在心上。
她喪師喪友,她金丹半碎,她被一群宵小欺辱不得不遠赴千裏,低聲下氣向他人求親。
可哪怕這時候,她都不肯和他有半點聯係,不肯承認一句,她就是當年的人。
她說她從不用劍,她說她不曾來過雲萊,她騙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惑心印,她甚至還打算和他師門其他人結親,哄著他說那句:“我祝花少主與沈道君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她說她忘了,她喜歡過許多人,她已不喜歡他……
怎麼可能是她?
怎麼可以是她?
他呼吸漸漸急促,因為胸腔處的劇痛忍不住微微佝僂,旁邊昆虛子察覺不對,一把扶住他:“長寂,怎麼了?!”
“師叔……幫我一個忙。”
“什麼?”
昆虛子不明白,這種情況他還要做什麼。
謝長寂沒說話,他仿佛什麼都顧忌不了,什麼都看不見,神色渙散,沙啞出聲:“合歡宮還有誰留在宗內?”
“靈北,”昆虛子茫然,“怎麼了?”
“我要見他。”
他死死抓住昆虛子,抬起頭來,通紅的眼裏帶了幾分祈求:“師叔,讓我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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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有些冷,烏雲聚在高處,似乎會有一場小雨。
可這並不影響靈北的興致,他同江憶然對過明日婚禮細節後,正高高興興往客院走。
剛走到半路,他就聽到一聲呼喚:“靈左使?”
靈北聞言回頭,就見昆虛子站在不遠處,手持拂塵,笑意盈盈看著他。
靈北愣了愣,隨後趕緊行禮:“昆長老。”
“叨擾靈左使,”昆虛子笑了笑,從暗處走出來,“我有點事兒,想請你幫個忙。”
聽到這話,靈北心中打了個轉。
昆虛子與他地位懸殊,能有什麼忙要越過花向晚直接找他?
他遲疑著開口:“不知昆長老需要晚輩做什麼?”
“沒什麼大事,就是明日就要成婚,宗內想再了解一下花少主,想請靈左使去聊聊。”
“如此。”靈北心上一凜,笑了笑,“那容晚輩同少主稟報一聲,畢竟事關少主……”
“一點小事,”話沒說完,昆虛子便抬手搭在了靈北肩頭,靈北瞬間覺得周身都動彈不得,他僵在原地,聽靈虛子和善開口,“不必勞煩花少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