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4章由眼而生由眼而亡(3 / 3)

大金牙說:“胡爺、胖爺您二位就瞧好吧,盡管放心,倒鬥的手藝兄弟是不成,但要論在古瓷、古玉、雜項上的眼力,還真就不是咱吹,四九城裏多少行家?我還真就沒見過有能跟我相提並論的主兒。”

胖子這時候樂得嘴都快合不上了,一隻胳膊緊緊摟住明叔的脖子:“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明叔我們可就不跟您老客氣了,咱爺們兒誰跟誰啊,您當初朝我開槍,我都沒好意思說什麼,就甭廢話了,麻溜兒的趕緊開門。”

明叔隻好把放置古董的那間房門給我們打開,裏麵一切如故,幾架古樸的檀木櫃上,林林總總的擺放著許多古玩,給人一種琳琅滿目,不知道該看什麼好的感覺,和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沒有什麼分別,隻是少了一隻“十三須花瓷貓”,那件東西本來就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我們也對它不太在乎,大金牙念念不忘,始終惦記著的——就是明叔一直隨身帶著的鳳形“潤玉”,那東西早就落入胖子手中了,此時也都拿出來,以便造冊估算總體價值,我們這次去美國做生意的資金,都要著落在其中了。

大金牙顧不上別的,這回總算把玉鳳拿在手中了,自是又有一番由衷的讚歎:“要說把玉碾碎了吃下去能夠長生不老,那是很不科學的,不過美玉有養顏養生駐容之功效,那是不爭的事實,嬨禧太後老佛爺就堅持每天用玉美容,當年隨煬帝朱貴兒插昆山潤毛之玉拔,不用蘭膏,而鬢鬟鮮潤,世間女子無人可匹,可她用的才是昆山潤玉,比這東海海底的玉鳳可就差得多了,古人雲: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胡爺依我看,這件玉鳳還是別出手了,就留著帖身收藏,是件可以傳輩兒的好東西。”

我接過那枚玉鳳看了看,雖然有史可查,這是楊貴妃用過的真品,但就連我都能看出,刻工明顯具有“漢八刀”的風格,說明年代遠比唐代還要久遠,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美玉,不過這畢竟是女子用的,我們留著它又有何用?還不如賣了換成現金,但轉念一想,何不送給Shirley楊,這不是倒鬥倒出來的,她一定會喜歡,於是點頭同意,讓胖子算帳的時候,不要把玉鳳算在其中了。

隨後我們又一一查看其餘的古玩,不看則可,一看才知道讓明叔把給我們唬了,古玩這東西,在明清時期,就已經有了很多精仿,正是因為其具有收而藏之的價值,值得品評把玩鑒別真偽,才有了大玩家們施展眼力、財力、魄力的空間,鑒別真偽入門容易精通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玩的魅力也就在與真假難辨,明叔這屋裏的東西,有不少看起來象真的,但細加鑒別,用手摸鼻聞,就知道價值不高,大部分都是充樣子的擺設。

胖子一怒之下,就要拿明叔的肋骨當搓衣板,明叔趕緊找我求饒,以前是為了撐門麵,所以弄這麼一屋子東西擺著,在南洋辛辛苦苦收了半輩子的古玩,大部分都替他兩個寶貝兒子還了賭債,他實際上已經接近傾家蕩產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拚上老命去昆侖山,不過這些玩意兒裏麵,也並非全是假的,個別有幾件還是很值些錢的。

我對胖子一擺手,算了,揍他一頓他也吐不出金條來,先把假貨都清出去,看看還能剩下些什麼。當下便和大金牙、胖子一齊動手,翻箱倒櫃的將這許多器物進行清點,胖子自以為眼光獨到,撿起一隻暗紅色的蓮形瓷碗說:“老胡老金你們看看,這絕對是窯變釉,碗外側釉色深紅如血,裏邊全是條紋狀釉花,我在潘家園看專門倒騰瓷器的禿子李拿過一件差不多的,他說這顏色,叫雞血紅或朱砂紅,這內部的條紋叫雨淋牆,看著象下雨順著牆壁往下淌水似的,如果是鈞窯,倒他媽也能值大錢。”

大金牙接過了看了看:“胖爺您的眼界是真高,哪有那麼多鈞窯瓷,俗話說鈞窯瓷一枚,價值萬金,我這些年滿打滿算也沒見過幾件完整的,鈞瓷無對,窯變無雙,等閑哪裏能夠見到,釉色中紅如胭脂者為最,青若蔥翠,紫若黑色者次之,它的窯變叫做蚯蚓走泥紋,即在釉中呈現一條條逶迤延伸,長短不一,自上而下的釉痕,如同蚯蚓遊走與泥土之中,非常獨特,首先這器皿不是碗,這是一件筆洗,這顏色是玫瑰紅,紫鈞的仿品,仿的是濃麗無比的葡萄紫,無論從形製、釉彩、圈足、氣泡、胎質來看,都不是真品,而僅僅是民國晚期的高仿,可能蘇州那邊出來的,能值一千塊就不錯了。”

我對胖子和大金牙說:“假的裏麵也有仿得精致的,雖然不如真的值錢,但好過是件廢品,說不定咱們還能拿著去打洋樁,找老外換點外彙券。”說著將那筆洗打包收了,這些亂七八糟真真假假的古玩器物中,有一件很吸引我的眼球,那也是一件瓷器,胎規整齊,釉色潔白的瓷茶杯,形狀就象是人民大會堂開會時,首長們用的那種杯子,但做工好象更加考究,質感很好,當然還是它那強烈的時代特征最為吸引人,杯把手為鐮刀斧頭的造型,蓋子上有紅五星和拳頭符號,標有“為實現國家工業化”的詞語,杯身正麵還有“把總路線和總任務貫徹到一切工作中去”的語錄。

我問明叔:“這杯子應該不是假的,但是不知是哪位首長用剩下的,您是從哪淘換回來的?”

明叔說這當然不是假的了,是前兩年一個大陸朋友送的,據說是絕版,這杯子的價值低不了,是典型的共和國文物,你們就把它拿去好了,其餘的東西多少留幾件給我。

胖子看後說:“以前我家裏好象有這麼一套,還是我家老爺子開會時發的,那時候我還小,都讓老胡躥叨我從家裏順出去,拿彈弓子當靶子打碎了,就這破杯子能值錢?”

大金牙說:“那個年代,甚至現在開會時發給首長們用的杯子都差不多,但這隻肯定是不一樣,諸位瞧瞧這杯子帶的款,是張鬆濤的題款,還有景德鎮市第一瓷畫工藝合作社,這杯子可不得了,據我所知,這肯定是專門為中央的廬山會議訂製的,在當時這是一項重大政治任務,調集景德鎮畫瓷名手專門畫瓷,它的數量本就不多,鬆濤款更是難得,有很高的價值,作為絕版,也許現在價值還不凸顯,但隨著歲月的流逝,這杯子將會越來越值錢。”

我舉著茶杯再三欣賞,這要是自己擺在家裏喝水,豈不是跟首長一個感覺?雖然這不是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古玩,但不僅工藝精美,款式獨特,數量非常稀少,更難得的是它見證過曆史上的風雲變幻,有著一層深厚的特殊含義,符合衡量古玩價值五字“老、少、精、美、好”中的:精與少二字,如果能再配成套,那價值有可能還要超過普通的明器,看來明叔這些玩意兒裏,還是有幾樣好東西的,雖然沒我們預期的收獲那麼大,倒也算有些個意外收獲。

明叔房中陳設的大多數器物,都是從古玩商手中“一槍打”收購過來充門麵的,所謂“一槍打”,就是一大批器物同時成交,其中大多數都是民國前後的高仿,偽真程度很高,雖然不值大價錢,也不會象尋常西貝貨一般分文不值,而且這些東西裏麵,還有那麼幾樣貨真價實的好東西,於是三人抖擻精神,將一件件東西分門別類,經大金牙鑒定不值錢的,都堆在房中角落處。

隨著清理行動的深入開展,檀木架子上的東西越來越少,明叔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這時胖子見不起眼的地方有把紫砂壺,烏裏烏禿的,顯得土裏土氣,就覺得這把壺不怎麼樣,隨手照著堆放次品的角落中拋了出去,大金牙當時正在用鼻子聞一件銅造小佛像,忽然見看到胖子扔出去的紫砂壺,頓時張大了嘴,兩眼直勾勾的盯住紫砂壺從空中掉落的拋物線,連手中的銅佛都不要了,伸出兩隻手,也不知他的身手為什麼在這種時候能如此利索?竟然在紫沙壺落地摔碎之前將其接住,大金牙腦門子上都見汗了:“胖爺您可真是祖宗,我剛要是一眼沒瞧到,這把壺就讓您順手給碎了。”

胖子說:“大驚小怪的幹什麼,這破壺土得掉渣,連紫砂的光澤度都沒有了,也不知從哪的陰溝裏掏出來的,誰還願意花錢賣?”

我也覺得這把壺其貌不揚,造型還可以,但胎質太過烏禿,缺少多少代人摩挲把玩的光潤感,也就是我們俗稱古壺表麵上的“包漿”,根本看不出個好來,不過大金牙可很少看走眼,莫非這竟是件值錢的東西?

大金牙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壺體,又用鼻子嗅了兩嗅:“別看這件紫砂壺不起眼,這可是明代的古物,這形叫筋囊,咱們現代能見到的明代紫砂,表麵上都沒有光滑明潤的包漿,因為百分之九十都是墓裏倒出來的明器,胎體在土中埋得年頭多了,就算原本有些光潤也都讓土浸沒了,再加上那個時期的工藝還沒經過改良,隻是將泥料略加澄煉,雜質較多,所以觀感最初就是不比清代的壺好,但這可是一件實打實的明器。”

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人心滿意足地將紫砂壺包起來,最後總共挑出了二十幾件東西,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晚了,一看時間,晚上九點多鍾了,眾人忙著點貨,自然是沒顧得上吃飯,胖子說來的時候,看胡同口有個飯館,先去吃上一頓再回家。於是我們拎上東西拔腿就走,本來沒打算帶明叔一起去,但明叔似乎舍不得它那幾樣東西,厚著臉皮硬要跟來。

我邊走邊對明叔說:“想不到您老人家從一開始就跟我們耍心眼兒,家裏的玩意兒沒幾件象樣的,這回就算我們認倒黴了,隻收這些拿不上台麵的東西,給您打了個大折扣,咱們現在就算是兩清了,等會兒吃過飯,真就該各奔東西了,阿香的事交給Shirley楊肯定沒半點問題,俗話說女大不中留,我看她也不打算再跟您回家了,所以往後您就不用再為她操心了。”

明叔說:“胡老弟你看你又這麼見外,咱們雖然親事沒談成,但這次生死與共這麼多天,豈是一般的交情?以後自然是還是要多走動來往的嘛,我現在又不想去西藏做喇嘛了,這餐由我來請,咱們可以邊吃飯邊商量今後做生意的事情……”

我心道不妙,港農算是鐵了心吃定我了,這時已經來到路口胖子所說的飯館處,我一看原來是個賣炸醬麵的館子,忙岔開明叔的話,對眾人說道:“明叔一番盛情要請弟兄們搓飯,不過時間太晚了,咱們也甭狠宰他了,就跟這湊和吃碗炸醬麵得了,明叔您在北京的時間也不短了吧,北京的飲食您吃著習慣嗎?”

一提到吃東西胖子就來勁,不等明叔開口,就搶著說:“北京小吃九十九,大菜三百三,樣樣都讓你吃不夠,不太謙虛的說,我算是基本上都嚐遍了,不過胖爺我還是對羊肉情有獨鍾,東來順的涮羊肉,烤肉季的烤羊肉,白魁燒羊肉,月盛齋醬羊肉,這四大家的涮、烤、燒、醬,把羊肉的味道真是做到絕頂了,既然明叔要請客,咱們是盛情難卻,不如就去烤肉季怎麼樣?吃炸醬麵實在太沒意思了。”

明叔現在可能真是窮了,一聽胖子要去烤肉季,趕緊說:“烤肉咱們經常吃都吃煩了,炒疙瘩、炸醬麵、最拿手的水揪片,這可是北京的三大風味,我在南洋便聞名久矣,但始終沒有機會品嚐,咱們現在就一起去吃吃看好了。”

說話間,四個人就邁步進了飯館,店堂不大,屬於北京隨處可見,最普通的那種炸醬麵館,裏麵環境算不上幹淨,但還算能讓人吃得下去這店裏做的東西,這個時間隻有些零星的食客,我們就撿了張幹淨的桌子圍著坐下,先要了幾瓶啤酒和二鍋頭,沒多久服務員就給每人上來一大碗麵條,胖子不太滿意,埋怨明叔舍不得花錢。

大金牙今天興致頗高,吃著炸醬麵對眾人侃道:“其實炒疙瘩和水揪片,都是老北京窮人吃的東西,可這炸醬麵卻是窮有窮吃法,富有富吃法,吃炸醬麵要是講究起來,按照頂上吃法,那也是很精細的,精致不精致主要就看麵碼兒了,這麵碼兒一要齊全,二要時鮮。青豆嘴兒,香椿芽兒,焯韭菜切成段兒。芹菜末兒,窩筍片兒,狗牙蒜要掰兩瓣兒。豆芽菜,去掉根兒,頂花帶刺兒的黃瓜要切細絲兒。心裏美,切幾批兒,焯江豆,剁碎丁兒,小水籮卜帶綠纓兒。辣椒麻油淋一點兒,芥沫潑到辣鼻眼兒。炸醬麵雖隻一小碗,七碟八碗是麵碼兒。”

明叔聽罷,連連讚好,對大金牙豎著大姆指:“原來金牙仔不單眼力好,還懂美食之道,而且隨隨便便講出來的話皆有章法,真是全才,經你這麼一說,皇上也就吃到這個程度了,這炸醬麵真是好。”明叔借著話頭又對我說:“我有個很好的想法,以我做生意的頭腦,金牙仔的精明懂行,還有肥仔的神勇,加上胡老弟你的分金定穴秘術,幾乎每個人都有獨當一麵的才幹,咱們這夥人要是能一起謀求發展,可以說是黃金組合,隻要咱們肯做,機會有得是,便是金山銀山,怕也不難賺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個不想大富大貴過這一輩子?現在不搏,更待何時?”

大金牙聽了明叔這番富帶有煽動色彩的言語,不免心動了,也問我道:“胡爺,兄弟也是這個意思,如今潘家園的生意真是沒法做了,現在假貨是越來越多,真東西是越來越少,指著倒騰這個掙飯吃,那肯定早晚得餓死,我雖然有眼力,可指著鏟地皮又能收來幾樣真東西?聽說兩湖那邊山裏古墓很多,咱們不如趁機做幾票大的,下半輩子也不用因為吃喝犯愁了。”

我暫時沒有表態,我心意已決,可還要聽聽胖子的想法,於是問胖子:“明叔和大金牙的話你也聽到了,都是肺腑之言,小胖你今後是什麼意思不妨也說說?”

胖子舉起啤酒瓶來灌了兩口,大大咧咧的說:“按說我俯首甘為孺子牛,就是天生為人民服務的命,到哪都是當孫子,這輩子淨給別人當槍使了,不過咱們話趕話說到這了,這次我就說幾句掏心窩子的,我說老金和明叔不是我批評你們倆,你們倆真夠孫子的,你們倒是不傻,可問題是你們也別拿別人當傻子啊,咱們要是合夥去倒鬥,就你們倆這德性的,一個有老毛病犯哮喘,一個上了歲數一肚子壞水,那他媽挖坑刨土,爬進爬出的苦活兒累活兒……還有那玩命的差事,還不全是我跟老胡的?我告訴你們說,願意倒鬥你們倆搭夥自己倒去,沒人攔著你們,可倒鬥這塊我們已經玩剩膩了,今後胖爺我要去美國發洋財了。”

胖子的話直截了當,頓時噎得明叔和大金牙無話可說,大金牙愣了半晌,才問我:“胡爺,這……這是真的?你們真的決定要跟楊小姐去美國了?那那那……那美國有什麼好的,美國雖然物質文明發達,但也並非什麼都有,別處咱就不說了,單說咱們北京,天壇的明月,長城的風,盧溝橋的獅子,潭拓寺的鬆,東單西單鼓樓前,五壇八廟頤和園,王府井前大柵欄,潘家園琉璃廠,這些地方就算他美國再怎麼闊,他美國能有嗎?永遠也不會有,再說你又怎麼舍得咱們這些親人故舊好朋友?”

我聽大金牙越說越激動,是動了真感情了,雖然大金牙一介奸商,但他與明叔不同,他與我和胖子有著共同的經曆,當年插過隊的知識青年,不管互相認識與否,也不論插隊去的是什麼地方,隻要一提當過知青,彼此之間的關係就無形的拉近了一層,有種同命相聯的親切感,剛才胖子將大金牙與明叔相提並論,話確實說得有些過分,大金牙雖然是指著我們發財,但他也是真舍不得同我們分開,於是我對大金牙說:“老金,俗話說故土難離,我也舍不得離開中國,舍不得這片浸透了我戰友血淚的土地,更舍不得我的親人和夥伴,但在西藏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和胖子竟然除了倒鬥之外,什麼都不會,我們的思維方式和生活能力,都已經跟不上社會的進步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而且我去了這麼多地方,見了不少古墓中的秘器,我有一種體會,有些東西還是讓它永遠留在土中才好。”

自古以來,大多數“摸金校尉”,掛符之後,都選擇了遁入空門,伴著清燈古佛渡過餘生,因為經曆的事情多了,最後難免都會生出一種感悟,一是拿命換錢不值,墓中的明器都是死物,就是因為世人對它的占有欲,才使其有了價值,為了這些土層深處的物件把命搭上太不劃算了,金石玉器雖好,卻比不上自己的性命珍貴。

另外最主要的,值錢的玩意兒是萬惡之源,古塚中的明器,幾乎件件都是價值不菲,如果能成功的盜掘一座古墓,便可大發一筆橫財,但不論動機如何,取了財自己揮霍也好,用來濟困扶弱也罷,那些明器畢竟要流入社會,從而要引發無數的明爭暗鬥,血雨腥風,這些明器引發的所有罪孽,要論其出處,恐怕歸根結底都要歸咎於掘它出來的“摸金校尉”。

我對大金牙說:“都說漫漫人生三苦三樂,可試看咱們老三界這撥人的慘淡人生,真是一路坎坷崎嶇,該吃的苦咱們也吃了,該遭的罪咱們也沒少遭,可時至今日才混成個體戶,都沒什麼出息,幾乎處在了被社會淘汰的邊緣,我想咱們不能把今後的命運和希望全寄托在倒鬥上,那樣的話,將來的路隻能越走越窄,我們絕不想向命運低頭,所以我和胖子要去美國,在新的環境中重新開始,學些新東西,把總路線和總任務貫徹到一切工作中去,去創造一種和現在不一樣的人生。”

胖子奇道:“什麼是總路線和總任務?我記得咱們可從來沒有製定過這種計劃,你可別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說:“我也是看見那個廬山會議的茶杯才想起來,今後咱們的總路線是發財,總任務就是賺錢,聽說美國的華人社區有個地方號稱小台北,等將來咱們錢賺多了,也要在美帝那邊建立一個小北京,腐化那幫美國佬。”

大金牙眼含熱淚對我說道:“還是胡爺是辦大事的人,這麼宏偉的目標我從來都不敢想,不如帶兄第一道過去建設小北京,咱們將來讓那幫美國佬全改口,整天吃棒子麵帖餅二鍋頭,王致和的臭豆腐辣椒油……”

胖子接口道:“哈德門香煙抽兩口,打漁殺家唱一宿,北京從早年間就有三絕,京戲,冰糖葫蘆,四合院,胖爺我發了財,就他媽把帝國大廈上插滿了冰糖葫蘆。”說完三人一起大笑,好象此刻已經站在了帝國大廈的樓頂,將曼哈頓街區的風光盡收眼底。

說笑了一陣,把氣氛緩和開來,我問大金牙剛才的話是不是開玩笑?難道真想跟我們一起去美國?大金牙的爹身體不好,我家裏人都在幹休所養老,胖子家裏沒別人了,所以大金牙不能跟我們一樣,撇家舍業的說走就走,而且這一去就是去遠隔重洋的美國。

大金牙很鄭重的說:“我剛才勸你們別去美國,那是舍不得二位爺啊,你們遠走高飛了,留下我一個人在潘家園還有什麼意思?實話說吧,我算看透了,潘家園的生意再折騰十年,也還是現在這意思,我心裏邊早就惦著去海外淘金了,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古物,有無數絕世孤品都落在國外了,要是我去美國能發筆大財,第一就是收幾樣真東西,這是兄弟畢生的宿願,其次就是把我們家老爺子也接過去,讓老頭享幾天洋福,可我這不是沒有海外關係嗎,要想出去可就難於上青天了,胡爺你能不能跟楊小姐美言幾句,把我也捎帶腳倒騰出去,聽說美利堅合眾國不但物質文明高度發達,而且在文化上也兼容並蓄,就連雞鳴狗盜之輩到了那邊都有用武之地,您看我這兩下子是不是……”

我心想人多倒也熱鬧,省得我跟胖子到了那邊生活單調,不過Shirley楊畢竟不是人販子,隻好暫時答應大金牙,回去替他說說。

於是我和胖子、大金牙三個人就開始合計,如何如何把手裏的東西盡快找下家出手,三個人總共能湊多少錢,到了美國之後去哪看脫衣舞表演……談得熱火朝天,就把請客吃炸醬麵的明叔冷落在一旁,幾乎就當他是不存在的,但是明叔自己不能把自己忘了:“有沒有搞錯啊,你們以為美國的世界是那麼好撈的嗎?不過話又說回來,流落到美國的寶貝確實不少,據說世界上最值錢的一件中國瓷器——元青花淳化天淵瓶,就在落杉機的一位收藏家手中,還有乾隆大玉山,也是在美國,個個都是價值連城,不如我也跟你們一起過去,咱們想些辦法把這瓶子淘換過來,將來資金充足了,還可以接著做古屍的生意,這種生意才是來錢最快的。”

我對明叔說:“您要是想去美國,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們也沒權利攔著你不讓去,不過念在咱們共過事,都是從昆侖山鬼門關裏轉了兩圈又回來的,我得勸您一句,您都這歲數了,到了美國之後小打小鬧的做點古玩生意,夠自己養老就行了,就別淨想著東山再起倒騰粽子,這此去昆侖山還沒吸取教訓嗎?就算是把冰川水晶屍運回來了,錢是賺了,但老婆沒了,幹女兒也不跟你過了,就剩下兩個敗家兒子,這筆生意是賠是賺你自己還不會算嗎?再值錢的死屍,也不如活人有價值。”

說完這些話,我也就算對明叔做到仁至義盡了,看看差不多也吃飽喝足了,就辭別了明叔,與胖子大金牙打道回府。

雖然決定了要去美國,也不能說走便走,出國前有很多事要處理,大金牙的家就安在北京,這段時間他就和胖子二人變賣古玩,我則回福建探親,之後又去看望了幾位犧牲戰友的家人,其間還和胖子去曾經插隊的內蒙走了一趟,前後一共用了將近兩個多月的時間,才將所有的事都忙活完。

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是隆冬時節,距離我們出國的日子,隻有幾天的時間了,眼下所有的事都已經準備完畢,最近就是天天忙著跟熟人喝酒告別,這天Shirley楊想同我出去走走,看看冬天的北京,於是我就帶她去了北海公園。

由於連夜的西北風,地麵上顯得格外幹淨,1983年底的這個冬天格外寒冷,空氣似乎都凍住了,一吸氣就覺得是往肚子裏吸冰碴兒,嗆得肺管子生疼,到了白天風是小多了,但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見太陽在什麼位置,可能在天黑下來之前,會下一場大雪,北海公園位於故宮的西北角,有千年以上的曆史,曾是遼、金、元、明、清五個朝代的皇家“禁苑”。

走在湖畔,看著北海湖中的瓊島白塔,帶著幾分冬季的蕭瑟,我覺得在冬天這裏真是沒什麼值得玩的,可去國遠行在即,還不知道哪年哪月還能再來北京,不免對這裏的白塔紅牆有些眷戀,天氣雖冷,也不太在意了。

Shirley楊的興致很高,她已經提前把阿香接到了美國安頓下來,在美國治療精神病的陳教授,病情恢複得也大有起色,這時看到結冰的湖麵上有許多溜冰的人,其中有幾個人是年年冬天都在冰場玩的老手,都穿了花刀,不時賣弄著各種花樣,時而如同蜻蜓點水,時而又好似紫燕穿波,便同我停下來駐足觀看,Shirley楊對我說:“這裏可真熱鬧,在冬天的古典園林中滑冰這種樂趣,恐怕隻有在北京才有。”

我隨口答道:“那當然了,縱然是五湖的碧波,四海的水,也都不如在北海湖上溜冰美啊。”

Shirley楊問我:“聽你這戀戀不舍的意思,是不是有點後悔要和我去美國了?我知道這件事有些讓你為難,但我真的非常擔心你再去倒鬥,如果不在美國天天看著你,我根本放心不下。”

我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已經下定決心去美國了,當然不會後悔,雖然我確實有些舍不得離開中國,但等我把總路線總任務徹底貫徹之後,我還可以再帶你回來玩。”說著話,從衣袋裏掏出一枚“摸金符”給Shirley楊看:“你瞧瞧這個,我和胖子都已經摘符了,算是金盆洗手,這輩子不會再幹倒鬥的勾當了,除非是活膩了,以後咱們就做些穩當的生意。”

“摸金校尉”都要帶“摸金符”,它就相當於一個工作證,還在某種意義上,它還代表著“運氣”,一旦掛在頸項上就必須永不摘下,因為一旦摘下來,也就暗示著“運氣”的中斷,再戴上去的話,就得不到祖師爺的保佑了,隻有在決定結束職業生涯的時候,才會選擇“摘符”,也就相當於綠林道上的“金盆洗手”,極少有人“摘符”之後,再重操舊業,當年了塵長老就是一個例外,為了協助Shirley楊的外公“鷓鴣哨”,了塵長老“摘符”後再次出山,結果死在了黑水城的西夏藏寶洞中。

Shirley楊見我早已摘了“摸金符”,顯得頗為感動,我對說道:“自古以來有多少古墓被掘空了,能保留下來的,多半都有其特異之處,裏麵隱藏著太多的凶險,所以我始終擔心你再去倒鬥,現在你終於肯摘掉摸金符了,這實在是太好了,到了美國之後,我也不用擔心你再偷著溜回來倒鬥了。”

我對Shirley楊說:“不把總路線貫徹到底我就不回來了,雖然我覺得美國哪都好,可就是飲食習慣和生活作風讓人不太容易接受,我聽說美國人的飲食很單調,飯做的很糙,兩片硬得跟石頭似的麵包,中間隨便來兩片破西紅柿和一片半生不熟的煎牛肉,再不然就是把爛菜葉子切碎了直接吃,這能算是一頓飯?我在雲南前線吃的都比它強,咱家不會天天也吃這種東西吧?我覺得美國人實在是太不會吃而且太不懂吃了,怪不得美國這麼有錢,敢情全是從嘴裏省出來的。”

Shirley楊說:“怎麼可能讓你天天吃漢堡,中國餐館在美國有很多,你想吃的話咱們可以每天都去,生活作風又是什麼意思?”

我說:“這個你都不知道啊?我愛你這句話在中國,可能一輩子也說不了幾遍,但聽說在美國兩口子過日子,就我愛你這句話,一天說一遍就意味著夫妻間離心離德,馬上要分居離婚了,早中晚各說一遍才剛剛夠,最好起床睡覺再加說兩遍,即使是一天說十遍也沒人嫌多,有時候打通長途電話就為說這一句話,絮叨這麼多遍竟然也說不膩,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想這種傳說大概是真的,因為我還聽說,美國大兵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快要死還沒咽氣的時候,都要囑咐戰友轉告他的老婆這麼一句話……”我裝做奄奄一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接著說:“中尉……答應我……幫我轉告我太太……就說我……我愛她。”說完我自己就已經笑得肚子疼了。

Shirley楊也被我逗笑了,但卻說:“老胡你真沒正形,這有什麼可讓你嘲笑的,這句話不僅可以用在愛人或情侶之間,對子女父母都可以說,愛一個人,就要讓對方知道,他是對自己有多麼重要,是很正常也是很必要的,以後你也要每天說十遍。”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