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目失明後,兄長忙著處理各種事宜,也是蝶攙扶著她熟悉她的新房間。她剛看不到,什麼都做不好,連穿衣吃飯都困難。是蝶給她穿衣,喂她吃藥,一遍遍地對她:“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然而這樣的蝶卻被處置了。

她顫聲問兄長,蝶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殺了她。

“如果不是她在你跟前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你也不會昏迷不醒,險些喪命。”

陸瀟瀟身體輕顫:“難道她的是假話麼?那些事你做得,她不得?還是你覺得我眼睛瞎了,心也該一並瞎了才對?你嫌她話多,教她、罰她都行,為什麼要殺她?她在我身邊待了七年,七年啊……”

她眼淚汩汩而下,那樣鮮活的一條生命,就因為告訴她外麵發生了什麼就沒了?她無法接受。

“那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端午那日的禍患?你以為穆承誌是從哪裏得到的你的行蹤?”

陸瀟瀟心頭一跳:“你是蝶?”

“你以為呢?如果不是她出賣了你的行蹤,穆承誌怎麼可能抓了你?你又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本想留她性命照顧你將功補過,可她不該到再到你麵前搬弄是非……”

陸瀟瀟搖頭,聲音無力:“蝶她沒有害我的意思。”

“她沒有害你的意思?她隻不過是想撮合你和穆承誌。她應該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陸瀟瀟動了動唇,沒有出聲。自從穆承誌救了她們主仆以後,蝶曾數次在她麵前誇讚穆承誌的好。如果那穆承誌是從蝶那裏得到了她的行蹤,那似乎也不奇怪。

她低聲道:“所以,因為她的兩次無心之失,你就殺了她?”

“無心之失麼?你知不知道你身體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太醫你……”

變成什麼樣子?陸瀟瀟也在問自己。她再也看不見任何事物,她的胸腹之間始終隱隱作痛,連呼吸對她而言,都是痛苦。

但她腦海裏時不時地閃現出蝶年輕的麵容,胸腹之間痛,心口更痛。理智上她知道,兄長處置蝶並不過分,可情感上,她並不能接受身邊親近的人變成屍骨。

她按了按胸口,無力地閉上眼睛,低聲道:“為什麼把一切都歸咎於她呢?軟禁我的是穆承誌,墜馬的人是我,可是要造反的人,是你啊。”

這根本就是一筆糊塗爛賬。

兄長代穆承誌幾經生死,又替他扳倒楊家,最終卻是穆承誌上位,因為穆承誌有皇室血脈。但是兄長不甘心,想尋找機會奪回來,而穆承誌既然要坐穩皇位,自然要除掉他……穆承誌救過她的性命,還因為她而計劃失敗,但也是他的人為了阻止她去報信射傷她的馬,害得她雙目失明身受重傷。

“……所以,你是在怪我?你也覺得我不該跟他爭?就因為他是皇室血脈?”

兄長的聲音聽著隱隱有些難過。若在以往,陸瀟瀟大概會溫聲細語來安撫他,但她此時腦海裏浮現的都是蝶的身影。她想和他爭論時,又刻意提醒自己,這是哥哥,不能吵,要冷靜。

她隻覺得疲憊無比,良久才道:“哥哥,我們不要再吵了,好嗎?”

“我沒和你吵。”

陸瀟瀟低聲道:“我累了,我想歇一會兒。”

她不再與他吵鬧,卻與他日漸生疏。明明最艱難的時候,他們都一起過來了。而他登上皇位後,她卻難再與他生出親近的心思來。確切的,她和任何人都親近不起來了。

她時常做夢,夢到自己還很健康。但一睜眼,眼前是無盡的黑暗,連蝶都已經死了。

她才十七歲,可她雙目失明,身體很壞,咳嗽一下,胸口都要痛很久。

她害怕而又絕望,她會哭鬧,會莫名其妙發脾氣。

大概她是他唯一的親人,所以他對她很好很好。他會把她擁進懷裏,永遠對她好。

皇宮是個好地方,什麼都有。

可她還是覺得憋悶難受,她討厭這裏的一切,也討厭變成這個樣子的自己。

兄長每都抽出時間來看她。可更多的時候,是她一個人在黑暗中發呆。因為蝶的前車之鑒,她身邊的宮女們很少對她講起外麵的事情。她越發覺得人生黑暗。

她在這一,提出了一個請求:“我不想待在這兒了,我想到外麵去。”

“我在這兒,這兒就是你的家。你不在這裏,去外麵做什麼?”他停頓了一下,“你要是覺得悶,過兩日,我陪你出去走走。”

她笑了笑,精神還不錯:“到外麵也可以有家啊。我今年十七歲了,找個人嫁了,不就是有家了麼?我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宮裏吧?”

她不喜歡這個冰冷而陌生的地方。這就像是個黑暗的籠子,把她關在這裏,她隻能等待他的到來。

可是,如果他真的來了,她又難免想到橫亙在兩人中間的那些事,想到沒了生命的蝶,想到被砍掉雙手的穆承誌,也想到兩人相依為命的歲月。

如果她沒有瞎,如果她還是健康的,該有多好。

“為什麼不能?”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兒,“你想嫁人?你想嫁給誰?”

她微微仰著臉,臉上隱隱有些期待:“嫁誰都行,隻要嫁了人,就不用待在這兒了。你幫我相看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