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歲埋在課本裏的腦袋穩住,豎起耳朵認真聽起來。
“不是叫你們抄啊!要會做!”老教師中氣十足,“你們是抄出來的正確答案還是理解了做出來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兩個人都不會的就上辦公室問我!都別給我敷衍了事,我會根據月考成績是否有進步給你們定獎懲的啊!”
“嗷——呐,”大家這回的哀嚎明顯真心實意了許多,“同桌我靠你了啊,你可不能丟下我啊!”
“放心放心,咱倆誰跟誰。”
……
椿歲把磕著物理書的臉側過來,抬睫看起了江馴。
所以……江馴要給她講題麼?
“行了!下課再嚎!”老師拍了拍講台,掃了教室一圈,重點又是椿歲那個角落,“當然,要是有不願意的,覺得幫扶浪費自己時間的,也可以私下給我發消息。下節課之前大家自己敲定就行。好,上課!”
椿歲愣了愣,倏地一下把臉抬起來坐直。
不知道是因為聽見老師那句上課,還是因為潛意識裏莫名擔心——江馴覺得給她這種程度的人講題是在浪費時間,所以……不想立刻去看江馴此刻的表情。
椿歲找了隻水筆,特別無所謂似的在指間轉了個花。又非常有失平日水準地甩飛出去,啪嘰一聲掉在了課桌上。
藍色水筆上麵是頭戴了太陽圍脖似的獅子,橡膠做的,很有彈性。此刻為了體現它的真材實料,非常給麵子地在著陸的那一刻重新蹦躂起來,彈了兩圈,完美降落在江馴做題的手背上,筆尖劃出一道黑線。
“……”椿歲此地無銀似的,默默把手放到了課桌底下,乖乖擱到了膝蓋上。
凶器不在她手上,不能冤枉是她幹的。
江馴等了數秒,也不見椿歲有任何動靜,偏頭覷她。
老師已經講到了下一頁,姑娘依舊垂著腦袋紋絲不動,正襟危坐猶如入定。
江馴捏著簽字筆的指腹在筆尖上輕捺了下,擱下筆。
白皙瘦削的指節微屈,伸向她的書頁,少年校服上幹淨清爽的淺淡皂香,帶著體溫的微暖,盈在鼻息間。
椿歲怔了下,呼吸本能一滯。
書頁在他指腹間發出輕擦聲,帶著那點皂香扇出一點微涼的風,翻過一頁。
筆尖敲了下老師正講的地方,江馴:“聽課。”
少年嗓音壓得很低,明明也沒帶多少情緒,卻好像混在了窗外闖進來的浮塵裏,雜著陽光,透出單純又塵俗的暖意。
椿歲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剛剛沉下去的那點情緒,也像是跟著光束裏的灰塵一道浮起來了一些。
帶著點不確定的茫然,姑娘低聲:“哦。”
-
晚上臥室書桌前。
“啊?”椿歲把腦袋抬起來看向時年,那張憑借自身實力做出來的數學隨堂測驗卷上,整版比鉤多了一斜杠的符號,襯得她臉色更加紅潤,“那你校運會也不參加了嗎?”
“嗯,”時年隨意地反坐著椅子,順手從果盤裏戳了塊山竹遞到她嘴邊,“恒江網絡為他們公司新遊戲宣發舉辦的商賽,和咱們家那些傳統產業不一樣,我準備很久了。”
“那行吧,正事兒要緊。你妹我在運動場上的風姿,你就幻想一下吧。”椿歲有點失望,又挺理解。畢竟家裏有她一個混吃等死的就行了。
“胡建人幫你錄下來,回頭發給我。”時年笑。
椿歲聞言,反而嘖了一聲:“沒想到他平時一口一個哥,搞半還是你臥底呢?”
時年樂:“你愛吃什麼阿姨都知道,運動會那兩多吃點,補補。”
“這你不用擔心,我平時也敞開了吃。”椿歲回他。
時年看著她認真的表情樂得不行,故意瞄了眼她的數學卷子:“行,那你先多吃點水果補補腦。”
“……”椿歲嘴角一平,偏頭看他。誇張地歎了口氣,扯過自己的糾錯集合本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時年站起來看她的錯題集,好笑中莫名生出一絲敬佩。
雖然那張卷子上的題基本上都被抄了一遍,但別,姑娘做事還真的不是做給別人看的,那道錯題是因為粗心算錯,還是因為沒記住公式,或者知道公式不會運用,她都在錯題集上做了總結歸納。
時年有些好奇,忍不住問:“發哥逼你學習了?”
“沒,”椿歲學生似的一筆一劃抄著公式,頭都沒抬,“我這是爬了一回鬆鳴山,自我升華了。”
時年是知道她爬上了山頂的,脫口而出:“中邪了?”
椿歲拿來試著畫輔助線的自動鉛筆芯啪嘰一聲摁斷,氣道:“我那是沾染了仙氣!仙氣!”
時年樂得揉她腦袋。
椿歲氣呼呼地瞪他,看著少年清雋的笑臉,又忍不住問他:“哥,那你喜歡做這些嗎?”
姑娘突然放輕了聲音,問得又極其認真,時年愣了下,心髒有些發軟。
時聞禮和季知夏雖然從沒要求過他什麼,可也從沒問過他,到底喜歡做些什麼。
時年挑了挑眉:“喜歡啊。比起單純的理論公式,總有一個正確答案的數學習題,我還是更喜歡這些。”
椿歲聞言,下意識想到了一到晚刷題的江馴,鼓了鼓腮幫子,鄭重其事地點了兩下腦袋。
“我們歲歲呢?喜歡做什麼?”時年拍拍她腦袋,笑著問。
要姑娘的脾氣,看著的確是個放不住心事的直腸子,吃了什麼虧受了什麼氣,通常當場就能給你還回去。有什麼事兒也不會憋著,直接能放臉上讓你猜準。
隻是要多了解她,時年也不敢下這個斷論。畢竟缺失了十幾年。
椿歲愣了愣,江馴問過兩次的那句“喜歡打球”,跟被人用力撞散了的花球一樣跑進腦袋裏。
“我喜歡學習!”椿歲重新摸過錯題集,故意嫌棄道,“啊呀,你擋著我光了!快走吧!”
時年好氣又好笑,眼睫垂了垂,摁了把她腦袋,沒再問下去。
等時年走了,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椿歲停筆,拿下巴戳了戳水筆撳鈕。
江馴喜歡刷數學題;時年喜歡經商;同桌喜歡英語,夢想是做外交部發言人;談子逸立誌做一名配音演員;就連胡建人都有壯誌——把他爸爸的茶葉店鏈鎖到全球各地。
她有喜歡做的事情嗎?也有的。
隻是……被在乎的人不認可的理想,還能當做理想嗎?
側頰擱在錯題集上,指腹在老椿給的“秘籍”上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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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要好好學習,偶爾遇到覺得比較高深,不拉低自己智商檔次的題目,椿歲還會拍個照片發給江馴,問問他自己解得對不對。
但這一整個周末,椿歲都沒給他發過任何消息。
好像不發過去,江馴就不會想起自己這個水平,可能會浪費他的時間。
姑娘甚至一度想暫時把江馴拉黑,免得他突然發條消息過來,婉轉但殘忍地告訴她自己沒空,沒辦法做她的幫扶對象。
後來仔細一琢磨,又放棄了。畢竟拉黑的步驟挺複雜,萬一江馴真發了消息過來,卻的是要和她結對,她也沒辦法解釋為什麼手滑能滑那麼多次。
周一走班課。
椿歲故意磨磨蹭蹭到打鈴才踩點進去,坐好了之後還裝模作樣地認真擺好書本筆記,絲毫沒給江馴一個眼神。
江馴覷了眼她跑得毛絨絨的發心,好笑地微搖了下頭。
老師敲了下黑板。
“我沒有私下裏聯係過的同學,那就是你的同桌不反對幫扶,從今以後,你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了啊,好事兒壞事兒,我一找就找倆,知道了吧?!”
椿歲一愣,倏地偏頭看向江馴。
少年斂睫刷題時的表情,平淡得理所當然。像是才注意到她的目光,下頜微偏,嘴角平著無所謂的弧度,對著她挑了下眉眼,好像在問:又怎麼了?
椿歲頭一回覺得他欠起來的表情也如此帥氣,笑眯眯地抿起唇角清了清嗓子,抽過他壓在胳膊底下的草稿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