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章條例也可以修改,我去說服……別人。你去嚐試說服憲章局,反正現在是林半山在代理局長,趁他回百慕大之前把這事兒辦下來,對他來說可沒有什麼不可破壞的規矩。”
邰之源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去試試。”
許樂握著酒瓶很認真地給他倒滿酒杯,說道:“我最近知道了很多浩劫前的說法和諺語,有的真的很有意思,比如什麼積德,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你將來的後代會有福報。”
邰之源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我不會有後代。”
“為什麼?”
“數世單傳的邰家,到我這一代就會結束。”
邰之源緩慢飲盡杯中劣酒,用白色絲絹擦了擦唇角,平靜說道:“不用急著勸我什麼,我不是李在道那種真正的瘋子,自然不可能是為了要實現人生理想就把邰家太子爺自我結紮了。”
“那是為什麼?”許樂惱火說道:“你有病啊。”
邰之源微笑望著他,說道:“我確實有病。”
“體育館暗殺發生後,你被送進總醫院,醫生診斷你得了癲癇,我那時候給你了一瓶藥,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好像記得,但我沒有吃。”
“從我生下來開始,我的身上都會隨身攜帶那瓶藥,當年在圖書館機戰室裏昏倒,都是同樣的原因,我有病。”
許樂蹙著眉頭望著,問道:“什麼病?”
“遺傳病,一種醫學界找了數萬年都找不到病因病源的遺傳病,它有很長的專業名稱,也有很簡單的名稱,就叫邰氏病。”
“因為整個聯邦就隻有我們邰家的人才會得這種病,邰家的人從生下來開始,大腦神經就會經常出現異常放電,和癲癇很像,但更麻煩一些,因為醫生找不到病源。”
“發病的時候很痛苦,而且大腦會比正常人萎縮的更快,壽命也不會太長,所以我父親死的早,而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我爺爺。”
邰之源極為罕見地聳聳肩,自嘲說道:“這種病也不見得帶來的全部是惡果,因為大腦神經發電異常,我們家族從古至今雖然人丁零落,但確實每一代都是極優秀的天才人物。”
許樂震驚地看著他,握著酒杯的手極緊,始終說不出話來。
“然而……這樣的生命終究是被造物主詛咒的吧?”
邰之源靜靜看著遠方的萬家燈火,淡淡說道:“所以我不會要孩子,就讓這種痛苦和詛咒結束在我這一代。”
“可是邰老局長已經活到九十幾歲了!”
許樂忽然揮著手臂大聲說道,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繩索。
邰之源平靜說道:“老局長是我家唯一的七代遠親,但沒幾個人知道他是被收養的,我母親對他一直心存愧意,正是因為他當年一直不肯多生幾個兒子,偏偏收養了一堆女兒……”(此處詳見第四卷第二百一九章,最後一次詳見。)
“可總得有些辦法吧?”許樂皺眉說道。
“你見過那麼多生死,難道還沒看明白?”
邰之源微笑說道:“我並不在意這些,結婚對象選擇白琪有很多因素也是因為這點,畢竟我們開始的時候隻是一場交易,那麼當我死去或離去時,她的痛苦或許能夠少一些。”
許樂搖了搖頭,看著空酒杯輕聲說道:“我看倒不見得。”
邰之源看著他聲音堅定有力說道:“我也是個不肯向命運低頭的人,因為我的人生比別人都要短一些,所以我必須成為聯邦最年輕的總統,完成任期後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要去宇宙的最深處,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那裏,當年在海邊沙灘上我對你說過,我的目標就是星辰海洋。”
“夫人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女人總是比較麻煩,無論是你的母親還是妻子,或者是你未來人生中很多位妻子,但這些麻煩最終都是要靠男人來解決。”
……
……
望著年輕的聯邦總統離去時瘦削而蕭索的背影,許樂在第一時間內和老東西取得了聯係,然後確認了某個令他無言的事實。
原來邰家先祖就是如今憲章廣場上雕像群旁最不起眼的那個人,當年大浩劫時,飛船從祖星撤離時,邰家那位先祖最後一個撤離行星觀察站的人,所以受到了嚴重的輻射,身體留下了後遺症。
這種後遺症對他體內的生物標識結構造成了劇烈的影響,這種影響甚至能夠遺傳下去,變成了如同詛咒一般遺傳病。
五人小組在決定死亡後的人類社會秩序時,考慮到當時還很脆弱的人類社會需要開拓尚屬蠻荒野地的三林星域,需要更有效的行政效率,所以選擇了便於集中權力的帝製,而在挑選第一任皇帝時,則是選擇了那位邰家先祖和新生女性的一名後代。
“之所以選擇邰氏後代,或許正是因為包括邰家先祖在內的五個人都非常清楚,邰氏的血脈無法延續太長太廣,那麼就算邰氏後代日後想要繼續維持帝製,會遇到先天的困難。”
“雖然生命力的頑強讓邰氏血脈延續的時間段遠遠超出他們的想像,但某種意義上說五人小組依然計算成功了,隻不過這種選擇事後分析未免顯得有些太冷酷。”
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也許當年五人小組就是覺得邰家先祖為撤離祖星付出了太多犧牲,所以隻是為了補償,而選擇他的後代做為新人類社會的君王。看待事情簡單一些或許能夠更愉快一些,為什麼我們不能把事情往美好的方麵去想?”
……
……
對於處於戰爭中的人類社會而言,最美好的時刻,最美好的畫麵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在前線天天經曆死亡考驗的士兵,終於安全回到了家裏,和自己的親人含淚重逢。
聯邦與帝國的談判還在痛苦持續當中,帝國天京電視台卻已經開始播放相關的新聞視頻,極少出現在公眾麵前的偉大夫差皇帝出現在皇宮城牆之上,用平靜的目光檢閱排成整齊隊列昂首挺胸走過宮門的前線退伍士兵。
帝國方麵的新聞稱:
在偉大皇帝陛下的領導下,在白槿皇族與貴族及各階層勇敢戰士的共同努力下,帝國獲得了這場戰爭的最終勝利,怯懦的聯邦人馬上將要支付巨額的戰爭賠款,來贖取被施舍的和平。
新聞上的天京星都城是一片歡慶的海洋,衣著華麗的貴族拉起從前線歸來跪在身前的奴隸士兵,像兄弟一樣擁抱,然後當眾宣布因為該奴隸士兵英勇的戰績和傷疤,贈予其珍貴的珍由。
類似的畫麵不停在帝國新聞裏出現,而聯邦民眾自然看不到,也不知道議會山剛剛艱難通過的《對落後星域蠻荒原住民及奴隸的資金支援解計劃》在帝國方麵直接變成了巨額戰爭賠款。
此時的聯邦幾乎所有家庭的電視光幕都在播放一部紀錄片。
這部由金星紀錄片廠拍攝的紀錄片,叫做《士兵回家》:
背著沉重行軍背囊的少尉從前線歸來,他有些緊張地走進幼兒園,試圖認出正在玩光幕桌麵拚字遊戲的女童中誰是自己兩年未見的女兒,在老師的輕聲提醒下,他笑著蹲下了身體張開雙臂。
一個可愛的黑發女童怔怔地望那邊,忽然捂著嘴巴尖聲叫了起來,像隻小鳥般撲了過去,撲進那名父親的懷中,不管身邊的鏡頭怎樣拍攝,她都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像是很擔心他又不見了。
女童貼著少尉的臉,輕聲細語說道:“爸爸,我想你了。”
……
……
陶小麗是港都一間貿易公司的女文員。今天是她的生日,然而她的情緒並不高,因為相知相愛的男友正在左天星域前線服役,還要過三個月才回來,當她吃蛋糕吹蠟燭時,男友或許正躲在狹小的合金坑道間躲避外麵的風雨甚至是導彈,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她拒絕了一位男同事的晚餐邀請,單獨回到公寓樓中,扔掉提包蹬掉拖鞋,疲憊地靠在沙發上,雙手揉著頭發看著冷清的房間,想著那些美好的舊日時光,神情孤單和悲傷。
就在這時雜物間的門被人推開,十幾名同事推著插滿蠟燭的蛋糕車唱著生日歌走了進來,她吃驚地看著那邊,手掌撫在胸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感動之餘卻難免有些遺憾。
如果他也在就好了。
似乎造物主聽到了她心中默默的祈禱,蛋糕車旁的同事們散開,一名穿著聯邦機修兵背心的帥氣青年捧著鮮花走了過來。
陶小麗撫在胸前的手驟然抓緊衣服,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張臉,緩慢走過去緊緊抱住他,流著眼淚不停親吻著他的臉他的唇。
(注:以上兩段概念來自網上某視頻,最後一次注了。)
……
……
紀錄片裏有一個模糊的老視頻: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在那間簡陋的紅油飯館前,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兒,看見落日裏走來的那位將軍,尖叫著衝了過去,一把跳了起來摟住將軍的脖頸。
正值壯年的將軍背影並不魁梧卻無比強悍,小女孩兒攬著他的脖頸咯咯笑著不停搖蕩,剪裁整齊像西瓜皮般的黑發時散時聚。
紀錄片裏有一個最新的視頻:深春某日,攝像機鏡頭跟著一名雙腿嚴重殘疾的聯邦校級軍官乘坐輪椅,艱難爬上多層灌溉農場。
在農場頂層,輪椅上的他望著那名女孩兒喘著粗氣說道:“我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第一件就是我剛剛創造了乘坐輪椅攀爬十三層灌溉農場的聯邦速度紀錄,當然,以前從沒人這樣做過。”
“第二件事情就是:親愛的,蕭叔同意咱倆的事兒了。”
灌溉農場滴水培養槽前,那名穿著圍裙,係著花頭巾的女孩兒吃驚地望著他,然後抬起雙手捂著臉開始無聲痛快的哭泣。
在這些令無數聯邦民眾熱淚盈眶的畫麵中,該紀錄片導演極為隱晦或者說用心險惡地插入了數年前某個新聞直播畫麵,那個畫麵隻有數幀,基本上在播出時一閃而過,除非有人閑極無聊用極慢數一幀幀觀看,不然估計誰都無法看到。
那是歡迎聯邦英雄自帝國歸來的畫麵,當那個身著聯邦軍裝的小眼睛男人走出戰艦艙門時,首都空港萬眾歡騰。
……
……
紀錄片裏還穿插了一些真實采訪,采訪對象都是從前線歸來的聯邦官兵或者是這些官兵的家屬。
一名聯邦上校望著鏡頭說道:“我叫寧和,第一軍區參謀部參謀,在前線服役還不到一年,所以很可惜沒有拿到什麼軍功章。”
他身邊那名笑容甜美的少婦對著鏡頭說道:“我叫曉莉,我是寧和的妻子,我不要什麼軍功章,隻要他人能回來就好。”
直接受政府指示,擁有軍方背景的攝製組甚至不可思議地采訪到剛從前線歸來的聯邦前敵總司令杜少卿將軍。
在首都空港氣氛熱烈的歡迎儀式上,攝像機鏡頭緊緊追著那位戴著墨鏡的聯邦名將,搖晃的非常厲害,記者在一片嘈雜間拚命大聲問道:“將軍閣下,請問回家的感覺怎麼樣?”
杜少卿回過頭,摘下墨鏡沉默片刻後說道:“感覺不錯。”
……
……
紀錄片最後依然是由鮑勃主編擬稿,由前參謀聯席會主席,退役多年的邁爾斯老將軍親筆寫下的一句話。
“我們緬懷英雄,是因為他們讓我們不需要英雄也能活下去,所以請讓我們歡迎英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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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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