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12章 動搖(3 / 3)

在虞靈犀不解的目光中,他以一個臣服的姿勢撩袍半跪,而後十指交叉,掌心朝上,將自己的手墊在了凍結的青石上。

“你這是作甚?”虞靈犀問。

寧殷抬起頭,眼中映著她緋裙明麗的模樣,平靜地說:“石路濕滑,請小姐踩著我的掌心前行。”

他說得這樣平靜,黑漆漆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屈辱羞恥,仿佛生來就該如此。

虞靈犀不知哪兒來的一股氣,擰眉道:“我好像說過,不許你將欲界仙都折辱使喚人的那套,帶到我的的府中來。”

寧殷意識到她生氣了,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垂眸。

墊在青石上的手指漸漸蜷起,指節已然凍得發紅,低頭半跪的樣子有些落寞可憐。

虞靈犀認命輕歎,軟了語氣:“罷了,你起來,以後不許這樣。”

寧殷依言站起,立在一旁。

他睫毛上有細細的霜雪,脆弱而美麗,也不知道在天寒地凍中掃了多久。

他是暫居府上養傷的“過客”,過年領賞這樣的熱鬧場麵,自然無人會顧及到他。

虞靈犀接過胡桃手中的燈籠,將燈擱在青石路上暖化薄冰,隨即吩咐胡桃:“去取些屠蘇酒和熱食過來。”

總不能讓他大過年的,一口熱酒都喝不上。

胡桃福禮下去安排了。

虞靈犀沒急著離開,就坐在廊下的雕欄旁歇息。

半晌,少年低沉執拗的嗓音傳來,穿透冰冷的夜風:“我隻是想報答小姐,讓小姐開心。”

虞靈犀訝異,杏眸瞥向階前立侍的少年。

正子時了,城中煙火竄天而起,在黑藍的夜空中炸開一片片荼蘼。

那一瞬,城中萬千燈火和雪景都黯然失色。

前庭響起了下人侍從們齊聲道賀聲,熱熱鬧鬧一片,寧殷的眼中卻隻有夜的黑寂,明暗難辨。

虞靈犀忽然想起,前世的攝政王府,從來不過新年、不點花燈。

京中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的時候,隻有王府裏安靜得像一座墳塚,連一個紅燈籠、一張桃符都不曾擁有。

整個年關唯一的鮮豔,大概就是寧殷下裳上沾染的、不知道是誰的鮮血。

有一次寧殷心情好,醉眼迷蒙地問虞靈犀想要什麼。

虞靈犀哪敢真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想了半日,最後隻編了一句:“想看上元節的花燈。”

寧殷磨人似的咬著她的下唇,舔去上頭的血珠,笑著說“好啊”。

但上元節那日,等待他們的卻是太後殘黨執著小皇帝的衣帶詔,聯合宦官為寧殷精心製造了一場鴻門宴。

那一夜,禦階前血流成河。

寧殷擦幹淨指尖的鮮血,帶著虞靈犀上了宮牆的高台,待她看了一場全京城最熱烈、最深刻的“燈展”。

隻不過吊在一根根柱子上燃燒的不是燈籠,而是人——

一個個慘叫哀嚎著的,活生生的文武侍臣。

那是寧殷第一次當著她的麵殺人,虞靈犀麵白如紙,永遠記得他當時的眼睛。

他勾著笑,眸中映著“天燈”燃燒的焰火,一時分不清是天上神祗,還是人間惡鬼。

那樣絕望瘋狂的毀滅,和眼前岑寂的少年大不相同。

不知為何,虞靈犀眼中落著新年焰火的光芒,竟也生出幾分感懷來。

如果寧殷不曾經曆過那些磨難與背叛,他是否……會變得不一樣?

這個念頭隻是如漣漪劃過,便被她搖出了腦海。

“小姐,吃食送來了。”胡桃領著四個小婢,送了一大堆熱騰騰的酒食過來。

甚至連溫酒的小爐也一並帶來了。

布好酒菜,虞靈犀稍稍端坐,乜了廊下的少年一眼,抿唇道:“過來坐。”

寧殷眼中明顯的驚訝。

他緩步上了石階,站在虞靈犀麵前,卻始終不肯落座。

虞靈犀一見他這般乖巧可憐的模樣就心堵,索性伸手一拉,將他強行拉在雕欄長椅上坐下。

她親自斟了一杯熱酒,撒上兩勺她最愛的椒粉,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勺。

而後將這杯誠意滿滿的酒水遞到寧殷麵前,溫聲道:“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