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夢之外是人間。
天光破曉, 大汗已然昏睡了一天一夜。海蘭珠趴在床邊,窸窸窣窣的動靜響起,她毫無睡意的雙眸緩慢睜開。
鼇拜與另一位正黃旗同僚, 率領兩黃旗將士入宮,將關雎宮層層護了起來;範文程聯絡朝臣安撫人心,將大汗重用的心腹聚在一塊, 盡力保朝堂安穩。
可莽古濟那邊卻不順利。
綁來的計劃沒有得手,她有明處暗處的部曲護著, 少說有幾十人。她能派三兩精英,卻不能派足足一百人明擒, 即便恩和搬來了證據。
證據不足以遏製旗主的野心, 若他們知道大汗昏睡, 且中的是“無解”巫藥, 原本忠誠的他們會如何選?
死人比不過活人, 兩黃旗便是再精銳,也抵不過眾旗的聯合。他們定然聚在一塊, 合計繼承汗位之人,隻要莽古濟死撐著不承認——她同樣掌握一股勢力, 值得後來者拉攏。
誰都不能踏出關雎宮, 同樣的, 為了大汗與自身的安危, 誰都不能出去。
她更不能宣揚大汗中的是巫藥, 隻是昏睡而已。海蘭珠動了動唇,眼底閃過冰冷, 便聽恩和低聲道:“外邊一切無恙。娜木鍾大福晉寫的信, 說是十萬火急, 福晉務必拆開一瞧。”
娜木鍾的信?
娜木鍾嫁與十貝勒德格類, 已經有一月光景,她對關雎宮一直有足夠的善意。許是因為上回潑水之事,也許因為其它,海蘭珠不欲深究原因,從恩和手中接過信。
上用蒙文書寫,記錄了德格類平日裏的作息、習慣,與莽古濟公主聯絡的時辰,還有大大小小的不對勁之處,末尾附上近日聯係的官員,以及默記下來的、德格類造過的戶部假賬。
海蘭珠捏著信紙的手微緊。
這是給她的投誠,更是給大汗的投名狀:“她也相信大汗能醒來。”
恩和知曉原先的囊囊大福晉在十貝勒府過得不順心,待遇雖好,可十貝勒處處防備。她認定自己懷的是男孩,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林丹汗的遺腹子莫說繼承察哈爾世子之位了,回草原都艱難。
這也是大汗的陽謀,為清洗十貝勒而作。娜木鍾大福晉是個聰明人,如今慧眼識珠,隻需憑這一封信,日後榮華富貴數之不盡,別說世子之位,便是回去當太後也無妨!
可一切的前提,都是大汗醒來。
恩和呼吸沉沉,強壓住心底的酸澀,道了聲是。
天光大亮,鼇拜進來彙報,十五貝勒求見。
他堅毅的麵孔冒出胡茬,寫滿對皇太極的忠誠:“十五爺獨身一人,沒有佩刀,也沒有捎帶兵士,福晉見還是不見?”
海蘭珠一怔,輕聲吩咐:“你同他說,不要四處亂跑,好好待在自己的府中就是了。”
鼇拜拱手出了門。不一會兒,他重新前來複命,淺淺的震驚衝淡了冷肅:“十五爺說,他沒有四處亂跑,還攔下了意欲進宮的諸位貝勒。”
周圍的侍從同樣震驚,海蘭珠問:“他如何攔的?”
“……十五爺派出數隊鑲白旗人馬,堵了各個宮門。”
鑲白旗的練兵場所在城內,大汗特地劃的一塊地方,比別旗天然便利了不少。恩和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更添亂麼,這麼一鬧,朝臣會不知道?
轉念一想,十五爺這是在拖時間,給太醫更為充足的時間,給大汗更多清醒的時間!
恩和隨即苦笑,十五爺不知這是巫藥,太醫皆束手無策,至於大汗……不知什麼時候能夠醒來。
海蘭珠起身道:“他的好意,海蘭珠記著了。你再回一句話,現在不方便見他,來日我與大汗定去他的喜宴,給他添最厚的賀禮。”
鼇拜沉聲應是,這回,多鐸沒有再堅持進來。
他打馬回了府,便見多爾袞麵沉如水地看著他,除此之外,撇去在外領兵的濟爾哈朗與豪格,其餘旗主都到了個齊,還有唯一一名公主莽古濟。
“十五弟好大的威風。大汗生死不知,你竟與海蘭珠福晉相勾結,不讓我們前去探望,還調動鑲白旗堵門,是何居心?!”
而他們的兵馬都在城外,少說也要一日時間,連解圍都不能。
說話的是大貝勒代善,他是真的急。得知海蘭珠乃克夫的無福之人,他們從前不知道,是因為大汗篡改,生生瞞下了這件事,如今大汗昏睡,就是被她所克,他哪裏還坐得住!
嶽托忠於皇太極,卻一向是個暴脾氣,當即想要上去和多鐸分辨,被眾人攔了下來。多爾袞低聲道:“多鐸,你來說。”
多鐸冷下臉嗤道:“大汗還沒死呢,哭喪一張臉給誰看?什麼無福不無福的,分明就是潑人髒水,海蘭珠福晉,還有兩黃旗兵士正寸步不離守著大汗。等大汗醒來,一切自有分曉,怎麼,你們連幾天都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