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官員入覲,是不可以長時間直視兩宮皇太後的,這個規矩,事先也是交代過的。可是杜立德此時色授魂與,哪裏還記得這個?眼睛固然是大睜著直愣愣的,嘴巴也是微微半張著,就差口水沒有流下來了。
兩宮皇太後這輩子第一次和貨真價實的洋鬼子打照麵,是醜是妍,也不大分得出來。不過,此人身材高大,器宇軒昂,腰板兒挺得筆直,加上方才那個出乎意料的雙膝下跪,兩宮皇太後的“第一印象”,都相當不壞。
隻是這個人半張著嘴巴,一副直愣愣的呆樣子,可是有點“失儀”。不過,念在蠻荒遠夷,重譯而來,禮數上麵,粗疏難免。舉止言行,就不好求全責備了。
母後皇太後不虞有他,聖母皇太後卻是敏感許多。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五年前熱河行宮如意洲一片雲戲台旁的那個五品馬軍佐領。這個洋鬼子的眼神,和“他”當時盯著自己的眼光,倒有幾分相似!
慈禧心中微動,再一想,自己應該是看錯了吧:隔著黃紗,洋鬼子的眼睛又不曉得是藍是綠的,許是花了眼了?
該問話了。
“杜立德,你是美利堅國哪兒的人氏啊?”
聖母皇太後的第一個問題,就叫關翻譯官愣了一愣。
因為兩宮第一次接見洋人,怕雙方話接不上榫頭,彼此尷尬,關卓凡在奏折的“附片”中,“奏明”了在這種場合話的“慣例”,算是一個委婉的提示。效用和為朱鳳標、萬青藜擬的那張“單子”仿佛。隻是“指點”兩宮。不能像對朱、萬二人那樣。“畫公仔畫出牆”,得兜著圈來。
“附片”裏邊,可沒有這個問題呀。
關卓凡不暇細想,如實地做了翻譯。
如果哪一方的話,過於地不妥當,關卓凡可以“上下其手”,翻譯過來的時候,加以增刪潤色。不過。這麼幹,不能痕跡過著。因為今日的對話,必然載諸史冊,對話雙方遲早都會讀到,如果改得麵目全非,到時候西洋鏡拆穿,可就不好看了。
“陛下,我是馬薩諸塞州波士頓人。”
“yajesy”翻譯過來,關卓凡給加上了幾個字,變成了“回聖母皇太後陛下”。
“陛下”兩個字。讓兩宮皇太後都是一愣。慈安還不覺得如何,慈禧的心裏。卻是起了奇妙的異樣感覺,飄飄然微有淩雲乘風之意!
慈禧想了一想,道:“馬塞諸塞州……波士頓?那個地方,距離紐約,似乎不太遠吧?”
這句話問出來,杜立德還不覺得什麼,關卓凡卻是大大驚異:美國地理,禦姐怎麼會如此熟悉?!
他一邊轉著念頭,一邊盡量放大自己臉上“又驚又佩”的表情。
看到情郎的反應,禦姐心中十分得意。杜立德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後,慈禧對關卓凡道:“我記得,你到了美利堅之後,又由西至東,兜了好大一個圈子,然後就是在‘紐約’這個地方上岸的,是不是啊?”
赴美之前,關卓凡進過一張美利堅的地圖;軒軍在美期間,慈禧對著這張地圖,比照關卓凡奏折中的提到的地名、路線,認真鑽研。因此,以對美國地理的熟悉程度而論,其時廟堂之上,聖母皇太後實在是排得上號的。
查塔努加大捷之後,君臣對晤,慈禧的見解,就很讓恭王、文祥等一班軍機大臣“又驚又佩”。
關卓凡道:“是,聖明縱,皇太後的記心可是真好,臣感佩不已。”
慈禧微微一笑,轉回杜立德,道:“美利堅航船到大清,海途遙遠,這一路上,你們辛苦了。”
杜立德精神抖擻,道:“我的士兵,都是英勇的軍人和老練的水手,能夠為陛下效勞,我和他們,都深感榮幸。”
兩宮皇太後心裏麵都,這個洋鬼子挺會話的嘛。
慈禧又是微微一笑,道:“日本的仗,你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