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造訪翁府,遭遇和他事前預計,一模一樣。
翁同龢雖然對軒親王紆尊降貴,十分感動,但回籍守製一事,卻毫不動搖。
關卓凡委婉表示,朝廷有意對“三年之喪”,有所改益;同時,對“奪情”的範圍,做出更明確的規定,除了金革之事,其餘關係國運的緊要大事,也會列入,包括“啟沃聖學,輔弼聖德”。
“朝廷大政,”翁同龢道,“我不好隨意臧否,不過,既然還沒有明發上諭,就該執守舊有的規矩。目下,禮法也好,朝廷的典章製度也罷,弘德殿的差使雖然緊要,並不在‘奪情’之例,恕同龢無法奉命。”
頓了一頓,又道:“我弘德殿行走的這個差使,乃出於王爺之薦,今日之事,有負厚望,慚愧之至。”
關卓凡擺了擺手,含笑道:“叔平,你言重了。我為國薦賢,你依禮行事,都不涉於私,談不上‘慚愧’二字。你哀痛迫切,忠孝勢難兩全,我也是能夠體諒的。”
翁同龢心中感動,起身一揖,道:“謝王爺成全。”
關卓凡又擺了擺手,道:“你別著急,我還沒有‘成全’你呢。叔平,你該曉得,《大清會典》有這麼一條規定,‘督撫丁憂,不得遽行送印,其任內文卷,擇司道一人代行,聽候諭旨,方準離任。’就是,得把差使交接了,才可以放開手這個規定,載於煌煌會典,合情合理,沒有什麼強人所難的地方吧?”
翁同龢呆了一呆,道:“我又不是督撫……”
關卓凡打斷了他:“皇上典學,事關國家盛衰氣運,緊要之處,難道比不得一省的政務?叔平,不要督撫、帝師。就是販夫走卒,受人之托,辦一件什麼事情,中途放手。也要有所交代啊!”
到“有所交代”,關卓凡的語氣,已經變得冷峭。
翁同龢不吭聲了。
關卓凡也不話。
過了好一會兒,翁同龢開口道:“那麼……同龢到底該何去何從?請王爺指示。”
關卓凡心中一喜,道:“叔平。你也曉得,弘德殿的差使,倭艮峰一個人,是無論如何吃不消的,軍機上已經著手替皇上尋找新師傅了,這新師傅找到了,你再交卸弘德殿的差使,豈非兩全其美?”
頓了一頓,又道:“另外,翁老夫人既是皇上師傅的高堂。身後恤典,兩宮皇太後有意格外從優,還有”
關卓凡加重了語氣:“也要加恩子孫的。”
翁同龢眼中波光一閃。
他不是行政官員,手中沒有實際權力,也沒有什麼政績可言,作為翰林和帝師,“物望”是他最大的本錢。因此,“孝思”這種“大節”,絕不可稍虧,不然。以後的話、做的事,就不值錢了。回籍守製固然要三年之久,但事後“起複”是一定的,隻要名望不墜。這三年仕途蹉跎,一定追得回來。
反之,如果曲從上意,“奪情”在職守製,一定為士林之譏。招牌壞了,步步難行。日後皇上親政,礙於形勢,自己這個帝師,十有**,不會被重用,就算勉強提了上來,也多半幹不下去,入閣拜相什麼的,就更加不用指望了。
因此,即便軒親王親自出馬,他還是毫無通融餘地。
可是,關卓凡提出的“交接”的問題,把他給卡住了。
還有,翁同龢確實是一個孝子,和大哥翁同書之間,也真正是兄友弟恭。這個,除了他的個人品格外,和他的生理狀況也有關係翁同龢是“閹”,男女之愛極淡,家人之情甚濃。
亡母身後恤典,“格外從優”,足以告慰先人;喪儀之上,也會風光許多,這些對他,都十分有吸引力。另外,為了給母親謀求更厚的恤典,在丁憂守製上稍作變通,也不會招士林之譏,不定,還會變成一樁美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