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弘德殿下了學,回到宮裏,皇帝全然是一副“以手加額”的神情,連眉毛都在隱隱跳動:“嘿,真正是遂人願!倭老頭兒這一跤,跌得好!怕不是要三、五個月,才能夠回轉得來?”
“倭老頭兒”四個字,第一次出於皇帝之口,那副幸災樂禍的口氣,更是前所未有,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不妥,以為旁邊兒的李子,是一定要規勸的,等了一等,卻什麼動靜都沒有。
皇帝微覺奇怪,斜了李子一眼,見他神情怔忪,眼光遊移,好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甚至有點兒發抖的模樣。
“你的魂兒丟了嗎?”
李子一怔,回過神兒來,賠笑道:“萬歲爺恕罪,奴才……走了神兒了。”
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道:“奴才在想,那個藥……呃,不是,那個東西的分量,會不會,呃,多了些?倭中堂這一跤,跌得好生嚇人,萬一……”
“哪兒有那麼多的‘萬一’?”皇帝不耐煩的,“打布庫的太監,斷胳膊斷腿吐血的,家常便飯,沒見那個真跌死了?你的膽子,就跟兔兒爺那麼大!”
李子不話了。
“許保田進的那個藥,”皇帝興致勃勃的,“還真是管用!一次過就送了倭老頭兒回家!你跟他,叫他努力巴結差使,以後,好處大著呢!”
“……是。”
“對了,那件東西,是不是也造好了?拿來我看!”
李子下意識地四周看了看,然後,解開自己的衣襟,伸手入懷。摸索了半,掏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來,雙手遞給了皇帝。
這是一塊長方形的柞木牌。一共四行字,中間兩行是凸起的陽文。一行是“太極殿”三字,一行是“同治五年製造”六字;最靠左的一行,寫著“三等執事年十三歲”,最靠右的一行,寫著“眼大麵白高顴無須”。
“喲!”皇帝的語氣中,頗有驚喜之意,“滿像那麼回事兒的嘛!”
翻來覆去地看了陣子,突然想起來:“哎。拿你的腰牌我看!”
兩個腰牌,一手拿一個,並在一起。
“還真看不出來有啥不一樣的!”皇帝連連點頭,“這個姓許的,手藝不壞啊!”
“奴才替許保田謝萬歲爺的誇獎。”
“嗯,你的差使,辦的也不壞!”
“謝萬歲爺。”
“眼大、麵白、高顴、無須……嘿嘿,這還真挺像我的!”
又把玩了一會兒,看看李子,再看看腰牌。突然撲哧一笑:“兩塊牌子,都寫了‘無須’——這不廢話嘛,太監。當然是沒胡子的!”
呃……
“哎,不是還有一套衣服嗎?取出來,我穿穿看,就當‘演習’了!”
這套衣服,就是李子替皇帝準備的、出宮做“貴公子打扮”的衣服。
衣服取來了,玫瑰紫的灰鼠皮袍,淡青貢緞的巴圖魯背心,平肩一排珊瑚套扣,黑緞帽。帽結子也是珊瑚,帽沿正中。則鑲著一塊玻璃翠的玉,通體碧綠。濃得像就要滴下來一般。
這套衣服,單是帽沿上的那塊玉,便非千金不辦,皇帝十分滿意,卻沒有問過李子,這是哪裏來的?
當然,就算問了,李子也會,“許保田報效的。”
係上湖色絲絛腰帶,再把自己平日裏用的明黃荷包、彩繡表袋以及玉玦、玉環等等零碎,掛了好幾件上去,穿戴打扮停當了,在穿衣鏡前,左扭右轉,自覺風流倜儻,心裏十分得意。
李子在一旁大讚:“萬歲爺這一打扮起來,嘖嘖嘖,真正叫‘翩翩濁世佳公子’了!依奴才看,就連澄貝勒,也是比不上的!”
比載澄還帥,這是皇帝最愛聽的話了,他麵上飛金,李子繼續吹捧:“到了那些‘有趣’的地方,那些……嘿嘿,紅姑娘,見了萬歲爺這般人才,還不都……一起湧了上來?嘖嘖嘖!”
於是,皇帝一張笑臉,金光閃閃,幾乎有些不能自持了。
“不過……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