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親貴重臣,莊王打頭,恭王次之,由月華門魚貫出了乾清宮,沿西一長街北行,左轉入鹹和右門,再出純佑門,又入嘉祉門,終於到了太極殿—長春宮的大門口。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不少人還沒進大門,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氣息,像藥香,又像梵香,不清楚是什麼味道。
這不是錯覺,目下的太極殿,除了必不可少的“藥香”,幾乎可以用“煙火繚繞”來形容:許多地方都點了香,有求神拜佛的梵香,也有去除異味用的檀香——異味來自於皇帝身上的潰爛,不點幾支香,那味道簡直就沒有法子聞。
另外,各種香火,多少也有驅蟲、殺菌、消毒的作用,現在時炎熱,為防“外毒侵體”,多點幾支香,也是有實際的必要的。
親貴重臣進了太極殿,在院子裏,分成五排,一一跪好。
前兩排是親貴和禦前,第一排是“奕”字輩的近支親貴以及同輩的遠支親貴,包括關卓凡;第二排是“載”字輩的近支親貴以及同輩的遠支親貴。
當然,禦前大臣統統都是親貴。
第三排人數最少,是關卓凡之外的四位軍機大臣。
第四、第五排是內務府大臣和弘德殿的師傅、上書房和南書房的翰林,人數較多,亦不必仔細排序,隨便跪,“排名不分先後”。
外臣入內廷,隻到乾清宮、養心殿,極少有機會進入東、西六宮,這個地方,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進來,想來。這輩子也不會有第二次進來的機會了,不少人有心東張西望,可這是什麼時候?這是什麼地方?隻好強忍好奇心,規規矩矩,俯身垂首。
鼻端氤氳著古怪的“混合型”香氣,耳中聽著幾隻昏鴉在高牆之上“嘎嘎”怪叫。許多人都有不甚真實之感,都生出了這樣的感慨:“今夕何夕?”
跪好沒多久,不過半刻鍾的光景,王守正踉蹌而出,帶著哭聲喊道:“牙關、牙關已經……撬不開了!”
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關卓凡抬起頭來∷∷,,大聲道:“請恭親王、醇郡王、鍾郡王、孚郡王四位懿親,入殿內問安!”
恭、醇、鍾、孚,是皇帝的四位親叔叔。如此安排,和“叩喜”那仿佛,不過,“叩喜”那,因為孚王尚未成年,並未宣召進宮,今就不同了。
本來,今跪在太極殿院子裏的人。都是有資格“入殿內問安”的——誰都知道,“問安”隻是一個頭。事到如今,哪來的“安”可問?“入殿內問安”,其實是為了確定皇帝的生死,並有“見最後一麵”的意思在裏麵——今兒把大夥兒叫到這兒來跪著,不就是為了“親承末命”——見皇上“最後一麵”嗎?
人數雖多,但就算不顧儀製。一擁而入,也不必擔心像“叩喜”那,打攪皇帝的休息神馬的——若真能“打攪”的到,那才是老開眼、佛祖開恩呢!
可是,關卓凡根本不想叫所有人都看見皇帝此刻的“禦容”。他自己更加不想看見,因此,第一時間,故技重施——就拿恭、醇、鍾、孚四王做俺們的代表好了。
他的聲音中,有著無可置疑的威嚴,恭王是不暇細想,醇王則早就躍躍欲試了,兩兄弟幾乎同時了聲“好”,站起身來,拾階而上,隨王守正進入殿內,鍾王、孚王,自然趕緊跟上。
不到半盞茶的光景,突然,太極殿內,傳出一聲尖厲的長嚎,然後就像被什麼堅硬的物事撞了一下,倏然而息,大夥兒都是心頭猛地一顫——不過,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
過了片刻,恭、醇、鍾、孚四王走出殿外,個個神色慘然,年紀最的孚王,更是渾身微微發抖。
恭王麵色慘白,顫聲道:“皇上……龍馭上賓了!”
話音剛落,階下便哭聲大作。
皇帝駕崩,叫做“崩地坼”,做臣子的,要當做“如喪考妣”,講究的是“辟踴嚎啕”——所謂“辟踴”,“拊心為辟,跳躍為踴”,就是,捶胸頓足,嗓門兒有多高、扯多高,完全不要顧忌自己持誌養氣的道行、雍容恬然的形象,也不必擔心觸犯儀製神馬的,因為,可著勁兒、撒著歡兒的哭,就是此刻的“儀製”!
就算您在地上打滾兒,也是可以滴——總之,怎麼驚動地怎麼來,怎麼驚世駭俗怎麼來,這才能顯示出您的“忠愛之性”!
這可就苦了關卓凡,他演技再好,此時此刻,也是一滴眼淚擠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