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叫起”,李鴻章、瑞麟的折子,自然了下來。
瑞麟的折子也罷了,李鴻章的折子,卻是極盡危切之言。其中幾句話,四位大軍機,都印象深刻。
李鴻章,軒親王為“社稷長城”——吹捧某人對國家的重大作用,一般是用“社稷幹城”這個詞兒,“社稷長城”的法,四位大軍機都是第一次見到,不過,這絕非李少荃幕賓的筆誤,因為,接下來就是——
“王一旦去位,萬國必以我自毀長城,自撤樊籬,則今日之友邦,明日之敵國,恩仇易位,外侮迭起,無可禦之者矣!”
這是拿洋人來嚇唬“上頭”,可是,雖然故作危言,但某種意義上,也是事實——滿朝朱紫,隻有軒親王一人,在洋人那裏長過臉;咱們的“友邦”,不論是“血盟”的美利堅,還是以利害相結的英吉利、普魯士,真正看重的,也隻有一個軒親王。
如果軒親王去位,泰西各國,極有可能認為,中國政府的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政策,生了重大改變,“今日之友邦”,未必不為“明日之敵國”,“恩仇易位,外侮迭起”的情形,是很有可能出現的;而“王”之外,也確實“無可禦之者矣”。
不過,母後皇太後倒沒有什麼被嚇到了的樣子,她的神情,反頗為興奮:“李鴻章和瑞麟兩個,算是懂事兒的——你們看,公道自在人心嘛!”
呃……原來您是這麼想的。
母後皇太後的想頭,不能錯,可是,幾位大軍機想的,卻要更加深遠些。
“母後皇太後聖明!”
文祥先頌了句聖,然後道:“有些話,以臣等的身份,出來,有僭越之嫌,呃,不曉得……該不該?”
慈安聽了出來,下頭這幾位,其實並不以為自己的話有多麼“聖明”,笑道:“呀!哪兒有那麼多的忌諱?”
“是。”
頓了一頓,文祥道:“軒親王‘自請退歸藩邸’,衍生於嗣皇帝之爭,而嗣皇帝之爭,坊間有一種法,以為應該視作愛新覺羅氏‘鬧家務’。”
“哦?愛新覺羅氏……‘鬧家務’?”
“是,”文祥道,“這個法,雖然稍嫌俚俗了些,但臣等以為,其實明達通透,鞭辟入裏,頗有可取之處。江山社稷,愛新覺羅氏之江山社稷,大位誰屬,本就非臣下所得妄議的。”
微微一頓,“更重要的是——如果將嗣皇帝之爭,視作愛新覺羅氏‘鬧家務’,那麼,不論嗣皇帝最終誰屬,風波所及,不出樞庭,‘鬧’得再厲害,國家受到的影響也是有限的,無論如何,不傷元氣。”
“這……”
“臣請母後皇太後想一想辛酉政變的情形,”文祥繼續道,“當然,當年之辛酉政變和今日之立嗣皇帝,不是一碼事,臣擬於不論,實屬荒唐,不過,細細想去,究其竟,其勢雖不同,其理卻仿佛。”
慈安明白了:“啊,李鴻章和瑞麟,都是地方督撫!這個事兒,折騰來,折騰去,把他們扯了進來,這個亂子……可就鬧大了!”
“是,母後皇太後明鑒。”
至此,慈安才緊張起來:“那,該怎麼辦好呢?呃,把這個兩個折子……淹了?”
嗣皇帝之爭起來之後,君臣奏對的時候,母後皇太後頗有不少叫人刮目相看的言論,那個“笨笨的”母後皇太後,似乎一去不複返了,不過,這個“淹了”,卻叫母後皇太後原形畢露——督撫的折子,又是如此重要的折子,怎麼敢“淹了”?上折子的人,會怎麼想?再者了,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還有,這兩個折子,既然已經了下來,進入了軍機研議的階段,一言不合,又收了回去,裝作俺從來沒有下過?
母後皇太後真真是詼諧的。
“回母後皇太後,”文祥道,“如果‘留中’,李鴻章和瑞麟兩個,難免會有想法,不是十分妥當。”
“啊?啊,對,對!那……”
“這兩份奏折,”文祥道,“還是請母後皇太後了下來,臣等斟酌複旨,要言不煩,隻‘朝廷已連降溫旨,剴切宣諭,督促軒親王銷假入直,伊等無須過慮’,雲雲。”
“啊,好!”慈安道,“這麼一來,人心就……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