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實缺,那叫“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僧多粥少,狼多肉少,而且,愈往上走,位子愈少,提督、總兵,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全中國攏在一起,也就那麼些個位子,都是為領兵的方麵大員準備的,普通的將弁,提督銜的補上提督的實缺,總兵銜的補上總兵的實缺,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得已求其次,“降級遞補”,提督銜的補副將、參將的缺,總兵銜的補參將、遊擊的缺。可是,副將從二品、參將正三品、遊擊從三品,都算是“大員”,同提督、總兵一樣,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也都是有數的,就算“降級遞補”,能補上的,亦十中無一,真補上了,都得算祖墳冒青煙。
於是,提督銜的補都司、守備的缺,總兵銜的補守備、千總的缺的情形,也出現了。
不論怎麼“降級遞補”,不論缺分同銜級相差多遠,隻要補上了,就該以手加額;更多的人,由始至終,什麼實缺也補不上,頭上戴著紅頂子、藍頂子,拿到手的,還是一份大頭兵的薪餉。
如果在裁撤之列,則所謂的提督銜,其實還不如在役的大頭兵——人家好歹還有一份幹餉可拿,您呢,裁撤之後,除了頭上的亮紅頂子,就啥也沒有了。
裁軍,一般是“裁兵不裁將”,不過,這個“將”,指的是已經補上了實缺的“將”,沒補上實缺的,隻好領足欠餉,外加兩個月的“恩餉”,卷鋪蓋走人了。
這些紅頂子、藍頂子,絕大多數,都是種田人出身,除了農活,別無所長,可是,江寧這地方,並不用你來種田,“正經生業”,其實並不容易,坐吃山空之後,隻好“流落江湖”了。
已經補上實缺的,朝廷要想法子安置。
曾國藩將湘軍水師改頭換麵為長江水師,很重要的一個考慮,就是“安插有功將弁”,則長江水師的人浮於事,可以想見;而這班“有功將弁”,視長江水師為自己的“養老院”,不思進取、軍紀敗壞,也就“理所當然”了。
可是,即便如此,也隻能安插一部分,還有不少已經補上了實缺的,實在沒有合適的位子安置,隻好同沒有補上實缺的,一體裁撤。
對於這班人來,朝廷就有補償,也等於打碎了飯碗,離開軍營的時候,心裏頭就是憋著一股子怨氣的。
等到彭玉麟彈章一上,黃翼升以下,長江水師的“將”,幾有一半,被迫去職,個個怨聲載道。這些人在轄區呆了幾年,都成了地道的“地頭蛇”,三山五嶽,黑道白道,皆有勾連,能量很大,一旦加入怨望朝廷的隊伍,江寧的治安,便迅的變壞了。
不過,曾國藩之所以,“事情的難辦,就難在這裏”,並非指這些“散兵遊勇”的所謂“能量”,朝廷如果狠下心來,散兵遊勇之跳踉,畢竟是雞蛋碰石頭;一千,道一萬,“事情的難辦”,還是難在他們頭上的頂戴,叫朝廷投鼠忌器,下不得重手去。
“事情確實難辦,”關卓凡道,“不過,難辦是難辦,並非不可辦,既已曉得症結所在,便可對症下藥了。”
頓了頓,“症結有二:第一,宦囊已空,莫‘近鄉情怯’,就是返鄉的盤纏,都湊不出來;第二,以頂戴、功名為怙恃,以為朝廷的刑典,不能加於己身,兩下裏一湊,自然而然,開始明目張膽的騷擾地方、找‘快錢’,於是,作奸犯科,種種不法,橫行無忌。”
曾國藩默然片刻,緩緩點了點頭:“是。”
“我既然覺得,”關卓凡道,“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流落江湖之種種情形,某種程度上,可以比附旗人,就從‘八旗改革’之‘買斷旗齡’上頭,生出了一個主意來。”
買斷旗齡?
曾國藩心頭一跳。
“買斷旗齡之後,”關卓凡道,“旗籍雖然保留,那份餓不死、吃不飽的錢糧,卻沒有了;同時,既有了生業的許可,又有了生業的資本,兩下裏一湊,但凡是個人,就不能不努力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