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致遠,”端善道,“我本來是很感激的,可是——”
你感激他?伊克桑心裏,重重一聲冷笑。
“事發第四,”端善舔了舔嘴唇,繼續道,“李致遠過來找我,,十五萬銀子,都已給了潘家了,叫我不必再擔心了;這筆錢呢,他也不急用,我盡管慢慢兒的還,一年還一點兒,還個十年、八年的,甚至再久些,也沒有什麼問題——”
頓了頓,“我對他打躬作揖,真是不曉得該怎麼謝他才好!李致遠,我是老師,他是學生,這個禮,他當不起,至於‘謝’嘛,其實也簡單,呃——”
到這兒,心翼翼的覷著伊克桑,吞吞吐吐的,不下去了。
伊克桑很平靜,“他要見我嘍?”
“是,”端善澀聲道,“李致遠要我……將他引見給你——”
頓了頓,“我當時就有些糊塗了,問他,所為何來呢?”
頓了頓,“李致遠,呃,‘伊爵爺當世名將,學生仰慕已久!若能一睹風采,實在大慰平生!再者了,伊爵爺是安徽提督,造福皖民良多,別的不,沒有伊爵爺誅李世忠,皖境也不能像今這般安靜!身為皖人,很應該代鄉梓向伊爵爺致意的。’”
伊克桑突然發現,端善和自己,一翁一婿,做的竟都是安徽的官兒,一個學政,一個提督,嘿。
“我大感為難,”端善道,“對李致遠,你有所不知,軒軍是有規矩的,公務之外,將領不得隨意交通朝臣,再者了,他也忙——我指的是你軍務繁忙——一個月難得回一次北京,我看,這個麵兒,就不必見了吧!”
“李致遠的臉子,立即就放了下來,冷笑著道,‘我為老師,盡心竭力,搭進去的,何止是全副身家?——我還替老師擔著血海般的幹係!奸殺民女這種事情,可不是民不告、官就不究了的!怎麼?現在不過一個請求,老師都要敷衍我?’”
“我聽到‘奸殺民女’四字,差點兒背過氣去,結結巴巴的不出話來——唉!”
嗯,至此,事情大致明白了。
“我也不曉得,”端善喘了一口氣,“這個李致遠,為什麼一定要見你?如果——”
頓了一頓,咬了咬牙,“賢婿,如果他真有什麼不法、不堪的要求,我立即仰藥以殉,決不能叫你為難!”
哈,您連“仰藥以殉”的話都了出來,還不是“叫我為難”?
伊克桑微微搖頭,“嶽丈不可生這樣的拙主意!不然,嶽母怎麼辦?娟兒又怎麼辦?一之謂甚,其可再乎?”
娟兒,是伊克桑夫人的乳名。
端善倒沒想到,“一之謂甚,其可再乎”這樣的書包,伊克桑一個從沒正經讀過書的武將,掉的如此順溜,呆了一呆,道,“是,賢婿的責備,我不敢不受。”
“嶽丈言重了,”伊克桑淡淡的道,“我哪裏敢責備長者?”
頓了頓,“給李某寫了借據吧?”
“呃,是的……”
頓了頓,端善覷著女婿的神色,很困難的將下麵的話了出來,“借據上……還寫了借款的情由……呃,‘為賠付潘氏損失’……”
伊克桑目光一跳,“什麼?”
“呃,本來,”端善的話,的更加困難了,“潘興邦還要我……寫的再明白些、詳細些——寫明‘強汙’什麼的,我死活不幹,事情本不是那麼回事兒,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認的,他們才沒有堅持……”
還沒蠢到家——不過,僅僅“為賠付潘氏損失”七個字,就已經是黑紙白字的將把柄交到人家手裏了!
不過,也叫沒有法子,按照借貸的習慣,正常情形下,數額如此之大的借據,沒有不寫明情由的。
“借據是寫給李致遠的,”伊克桑道,“卻是潘興邦叫你如何落筆?”
“呃,是……”
“李致遠在一旁,”伊克桑道,“對於潘興邦的指手畫腳,必是由頭至尾,未置一詞嘍?”
“是……”
“好罷,”伊克桑的眼睛裏,閃著幽暗的光,“我就見一見這位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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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克桑幾乎可以肯定,李致遠、潘興邦兩個,合夥做了一個局,將嶽丈裝了進去。
最大的疑點,是“錦兒”那個極其荒唐的要求,“休了家裏的黃臉婆,娶我續弦”,稍稍有點兒腦子的人,都曉得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則“錦兒”提出這個要求,其目的,根本不是真要做端善的繼室,而是為了激端善翻臉,然後,兩個人就可以“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了。
然後,在推搡拉扯之中,覷空兒跌上一跤,叫端善以為,弄出了人命。
就是,目下,這個“錦兒”,隻怕什麼都好好兒的——莫性命無憂,就是油皮都沒擦破一塊,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