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混一滿漢(1 / 2)

“‘君子、人’——”

曾國藩沉吟了一下,笑了一笑,“我想起夏瑗公著《幸存錄》,‘東林之持論高,而於籌邊製寇,卒無實著’;黃梨洲大動肝火,著《汰存錄》駁斥,‘夫籌邊製寇之實著,在於親君子、遠人而已’——嗬嗬!”

夏瑗公,即夏允彝,瑗公為其號;黃梨洲,前文有過介紹,就是黃宗羲了。

趙烈文雙手輕輕一拍,“黃梨洲這兩句話,真正是自畫東林麵目!‘親君子、遠人’,在他眼中,這六個字,就是仙丹,就是大力丸!包治百病,一貼見效!什麼‘實著’不‘實著’的,皆如雲煙!”

微微一頓,“至於什麼是‘君子’?什麼是‘人’?東林就是‘君子’!與東林唱反調的,就是‘人’!一句話,非吾族類,就是‘人’!”

“東林、複社,”曾國藩道,“一脈相承,彼此呼應,其實,本來該算是‘自己人’了。”

“可不是?”趙烈文道,“夏瑗公不過就了幾句公道話,黃梨洲就翻臉了!就一腳將這個‘自己人’踢進了‘人’裏頭了!還什麼,《幸存錄》該叫《幸存錄》,該易名為《不幸存錄》才對!”

夏允彝是複社的骨幹之一。

“真正的‘自己人’如史憲之者,”趙烈文繼續道,“一不到便棄揚州於敵——沒關係!照舊側身鄂國、文山、武侯之列!照舊當他的‘千古完人’!為什麼呢?因為他是‘君子’啊!他‘死節’了啊!”

“‘實著’既然如雲煙,這個城,守得住、守不住,自然也同為雲煙了!”

到這兒,趙烈文重重的“哼”了一聲,“嘴臉!”

曾國藩眉頭微蹙——他不喜歡用這種刻薄的語氣月旦人物;不過,終於還是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沒什麼。

“都‘不以成敗論英雄’,”趙烈文道,“可是,不以成敗,又以什麼?以‘君子、‘人’?那不遲早變成‘夫籌邊製寇之實著,在於親君子、遠人而已’?”

頓了一頓,“隻不過,這個‘成’——譬如守城,並非一定要敵人解圍而去,才算‘成’了,就像《祭史可法》一文中的,‘一日曰一日功,二日曰二日功,八十一日,實可曰大功矣!’”

再頓一頓,“可是,‘奈揚州之半日見棄何?惜史公之一日功未足乎!’——皮裏陽秋,不過——痛快!痛快!”

曾國藩微微歎息,“確實——看到這一段的時候,吾亦為史公汗顏啊!”

頓了頓,慢吞吞的道,“‘以成敗論英雄’——惠甫,你得有道理。”

“爵相,”趙烈文道,“黃梨洲這一類高論的苦頭,咱們也是很吃過一番的!平洪楊那幾年,言路上頭,不曉得有多少吹毛求疵的?哼,單單是吹毛求疵還算好了,還不曉得,暗地裏有多少使絆子、下刀子的呢!”

微微一頓,“不然,爵相也不至憚於清議,憂讒畏譏,到了杜門不出的地步!鹹豐七年、鹹豐八年……哼!”

鹹豐七年,曾父去世,曾國藩回鄉奔喪,兩次上疏,請求在家終製,彼時賊熾方張,朝廷要曾國藩“奪情”,但曾國藩畏於清議,死活不肯挪窩,朝廷無可奈何,隻好同意了他的要求。

直至一年半之後,福建局麵糜爛,在朝廷的一再嚴敕之下,曾國藩才再次出山,辦理浙江軍務,馳援福建。

“清議,清議……”曾國藩自失的一笑,再歎一口氣,“唉!”

“在這班衛道士的眼中,”趙烈文冷笑,“唯一之緊要者,隻有他們的‘道’;下雖大,來來去去,也無非就兩個人,一‘君子’、一‘人’!除此之外,哪裏還有多少位置,留給社稷?留給朝廷?”

微微一頓,“我以為,這篇《祭史可法》,就給這班人看的!”

“你是——清流?”

“不錯!——我看,咱們的清流、明季的東林,其實一脈相承!”

“不過,”曾國藩掂著胡子,“現在不比前些年了,清流的氣焰,已經消解了許多了。”

“是——”趙烈文道,“很吃了軒邸的幾次癟,安靜許多了!”

頓了頓,“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彼不過暫時蟄伏,‘死’,是遠遠談不上的!”

“所以,就要‘貶’、就要‘抑’?”

“是!”趙烈文道,“不然,轡頭一鬆,又跳起來了!”

頓了頓,“譬如,升龍大捷之後,翰詹科道的折子,接二連三的遞了上去,調門兒一個比一個高,有的,應該‘午門獻俘’,有的,應該立即請法使‘下旗回國’,然後,驅逐所有法蘭西人出中國!——這班衛道士,多半都是蔑洋如仇的,這一下,可算給他們找到現眼的機會了!”